第123章寒光夜杀意起
第123章寒光夜杀意起
棠棠一觉醒来,四周景象已是翻天覆地。娘亲、外婆、小姨与那些叔叔们皆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众陌生的嬷嬷,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的起居,更为她冠以新名——小郡主。
她恍若置身于一座无边迷宫之中,四处奔跑寻觅,却始终寻不得出路。半路上,还冒出来一只阴阳脸的大花猫,寸步不离地摇尾随行。
终有一日,她再难忍心中委屈,便由一位名叫妲儿的阿姨带路,跑进了这座迷宫主人的居所,欲一探究竟。
屋内,棠棠瞥见那高大无比的男子,正独自全神贯注地擦拭手中宝剑。寒光四溢间,吓得她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他闻声望来,这才注意到她,手中锋芒立藏,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口吻道尽柔情,“怎么了,糖糖?有事找父王?”
棠棠懵懂地点了点头,小嘴微张,呢喃道,“娘亲,我好想娘亲。”话音未落,思念的泪水已如伞架上垂落的雨珠,顺颊而下,打湿了他的前襟。
却见他沉了沉眼帘,眸光亦黯了些许,语气淡然却坚定,“莫再想她了,她不会回来了。从今往后,糖糖的世界里只有父王,父王也只有糖糖了。我誓护你周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言罢,他若有所思地握住女儿的小手,既已许下承诺,便再不提及她母亲的姓名……
身为宁王的掌上明珠,她享受着如众星捧月般的呵护。王都四季更叠有序,如潮涌般一涌而至的新鲜事物,渐掩了棠棠对娘亲的记忆。随时光流逝,荣城旧事早已不复存于她的脑海。
她生性顽皮,总爱尾随父王身后,为其制造惊喜,而父王也总会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她的胡闹。却不知父王柔情的笑颜里,却有着棠棠尚且无法理解的苦涩。
他一向来去匆匆,归府之后也常于书房内,与一些穿着黑袍的陌生人密谈。她屡次跟踪偷听,可不懂事的雪奴总会败露她的行径。
届时,父王便会挥退那些黑袍客,微笑着将她轻抱入怀,以最为细致温柔的声响训话,“糖糖,你怎又一个人跑来啦?”他低头瞥见雪奴,笑意不禁更浓,“还把雪奴姐姐也带来啦?你二人真是调皮得紧!”
棠棠挠着他的耳朵,怯生生道,“我想找父王玩。可父王好忙,没空陪我玩了……”
萧灼闻之,心弦一紧,随即将爱女掂得高高的,又一把捞起雪奴,举步向屋外行去,温言抚慰道,“嗯……是父王不好,对不起嘛。父王保证以后每日都陪糖糖玩好久好久。一直玩到你倦了、厌了,赶我走,我再走,好不好?”
棠棠欢然颔首,顺势倒头栽在了他的肩上。萧灼会心一笑,将怀中双姝抱紧,“走,父王送你们回房,那故事上回讲到哪儿了?”
雪奴唉声一喵,棠棠急不可耐地抢答,“大师兄偷尝人参果!”
他闻言笑逐颜开,露出一抹戏谑之意,“对对对,他这下可惹上大麻烦咯。”
……
花了一番功夫哄得爱女入睡后,萧灼蹑手蹑脚地踏出屋外,低声向杨从武问起,“从前那个春华呢?怎到现在我都没在府上见到过她?”
“她……”杨从武弓着身,小心翼翼答,“她早在您去旗州后没多久,便辞行了。前不久听说,她投奔了何婉掌柜,在那儿学艺呢。”
萧灼沉了沉气,又问起,“糖糖的小舅是不是还在王都?”
杨从武细想一番,恭敬回应,“回王爷,沐修少爷现正于王都担任致果校尉,听说干得还不错。”
闻言,萧灼眉间微蹙。他从未授命任何人提拔李沐修,但念及二人渊源,底下的人会这般关照他也属情理之中。他略一思忖,吩咐道,“眼下军中局势复杂,别让他待在那儿了。你且将他调回府中,做你副手,闲暇时就让他陪陪糖糖。”
然而杨从武却面露难色,“这……沐修少爷能接受吗?”
萧灼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你当所有人都像她一样?!速将他调来,不得有误!”
就此,李沐修被调至宁王府,得杨从武悉心指导,短短数月便成萧灼之得力翼助。
两年前,萧灼还未归来时,朝堂已是波谲云诡。天子病笃,龙体不支,太子趁机大权独揽,逼宫之心,路人皆知。
然而自太子执政以来,其暴虐本性愈发显露无疑。为省军费,纵容兵士劫掠百姓;为筹粮赈灾,却无端滥抄官员府邸;为铲除异己,更是栽赃陷害,明枪暗箭,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前朝已饱受其暴政之苦……
自萧灼回都后,他并未投诚太子,反而巧妙拉拢各方势力,共辅朔王。短短两年的筹谋,朝堂之中,已逐渐形成以宁王、朔王为首;与太子、震国公为另一派系的两大阵营。
可无论王都风云如何变幻,唯一不变的是皇上日渐衰颓的龙体。
这一夜,天露阴沉,灼灼戾气弥散全城。萧灼独自入宫觐见,远未至殿,便已闻皇上奄奄一息咳喘之声。
萧灼神色如常,入了殿,淡然问候,“皇兄,您这气色看着比之前好多了。”
皇上勉强挤了挤嘴角,无力道,“朕早已不指望康复,只盼能在大限将至之前,了却心事便好。”
“皇兄又说胡话了,您还要永掌我朝千秋万代呢。”他近至御榻,拾起手边的药丸,“来,皇兄,臣弟亲自为您进药。”
皇上力弱难拒,看着萧灼细心将药丸碾碎,分成细块,亲手喂到皇上嘴中。此情此景,教萧灼触景伤情,“想当年,臣弟年少轻狂,受了伤也不愿服药,便是皇兄亲自来塌前,如这般照顾臣弟。往昔情景,历历在目,从未有人待臣弟那般好。”
皇上欣慰一笑,摸了摸萧灼的后脑勺,“谁让七弟最是乖巧,为兄自应保护你。”
萧灼低笑一声,再无旁的话要说。
寝宫内一片静谧,夜色渐浓,萧灼侍奉皇上梳发,桌角的帕子上,印着皇上刚咳出来的鲜血。他慢悠悠地打理着皇兄的落发,认真问道,“皇兄,您可考虑好该如何做了?”
皇上微合双眸,半虚着声道,“朕知道,傅儿渴望皇位已久。如今朝堂之上,人人皆知朕时日无多,谣言四起,民心浮动。朕意已决,要在如今尚能主事之时,主动禅位,助傅儿登基。”
萧灼对此并不敢意外,他轻手放下梳子,低声探询,“皇兄,您还有别的事未尽吗?”见其不做声,萧灼筹措了勇气,俯身跪于其后,透镜与皇兄对视,“皇兄,有一事臣弟至今耿耿于怀……您是否还记得,当年臣弟的王妃李沐仙,她是如何离世的?”
皇上闭目闲适,娓娓答他,“朕怎会忘记?你为了她的死消沉了很久。朕也宽慰过你,是她命薄无福,怨不得任何人。”
“真是如此吗?”他轻拈皇兄的落发,握成一把微微牵动,“皇兄,没别的要说了?”
突感背后那渗人的寒意,皇上徐睁双眼,两者目光在镜中交汇,他不禁移了移喉结,沉声道,“朕险些忘了,你乃何等狠辣之人。”
萧灼眉峰轻蹙,语带安抚说,“皇兄放心,臣弟不会做出有负黎民百姓之事。只是臣弟怕再不把此事问清楚,就没机会了。即便是威胁相逼,臣弟也不得不问。”言罢,他再次轻轻扯动手中长发。
皇上头皮一阵发麻,随即却释然笑道,“你就这么想知道吗?好吧好吧,朕便告诉你吧。”他指了指桌案暖炉上袅袅的香茶,萧灼松开手为他斟满一杯。
皇上轻抿一口,方缓缓启齿,“你可知傅儿的事?”萧灼惑然摇头。皇上咳喘数声,待气息平稳后方道,“你看,连你都不知道的事,却被你那王妃偷听了去……这让朕如何留她?那一日,皇后不知从何得知了傅儿之事,与朕在御花园争执,不巧被你的王妃听见。朕随即下令追捕,但当时,却听闻你为她解了围。朕为绝后患,命人立即斩草除根。”
他折过身子,直视萧灼之眸,“七弟,朕要问问你,若换做是你,为守机密,区区一条人命而已,你会不杀?”说话间,他握紧萧灼的手掌,“皇兄也是在意你,所以才将其伪装成了意外。”
萧灼身躯猛地一颤,霍然站起身来,心跳如擂鼓般几乎要冲破胸膛。往事历历在目,他记得,他都记得……就在沐仙遭遇不幸的前几日,他与李沐妍在御花园假山下相遇。她曾向他吐露,意外撞见有人密谋要对太子不利,是他,把她揽进怀里,带她逃过一劫。
此刻,不安如巨浪喷涌,他的脑海里翻江倒海,步伐亦在殿中凌乱徘徊。
皇上凝视着他,淡然问一句,“真相有这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