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事事村般般丑
第88章事事村般般丑
西境捷报传至王都,宁王大败哀军,太子亲手诛杀逆贼,西境总督被押待审。两位殿下约于十日后凯旋回朝。
虽主人还未曾回来,但宁王府中已是一派新气象。雀儿翘首盼主归,府中上下无不打点周全;周娘念王爷数月简食,腌制诸味鸡鸭鱼肉以待;丫鬟们也商量着上街再添几身新衣。
李沐妍自然也是目盼心思,但却不愿让人瞧出来。另有一事更叫她头疼,昔日她冲动赠簪,等到两人见面时,她该如何解释此事?她万般苦恼,恨不得萧灼永远也别回来了才好。
深秋之都,青石板路落叶脆,红墙黛瓦菊花盛。贤太祖母苏氏的寿宴,门庭若市。苏老夫人于先帝有养育之恩,圣上亲赐‘贤太祖母’之号。其寿宴乃王都每年一度的盛事,那正是圣上馈礼盈满席,往来宾客皆富贵,千斤寿面赠百姓,老妪又添寿万千。
前两年均是萧灼独行赴宴,今年是李沐妍第一回收到请柬,她打扮得恰到好处的体面,带着瑞香步入了苏府。她到时,偌大的苏府已是高朋满座。此处投壶竞技,那头棋术对弈,又有一群少年儿女闲在亭下吟诗诵词,非要争个高下。不过最热闹的还属中堂,众宾围坐宴席,大快朵颐。
朔王府的两位主子也在席上,容盈盈远远便瞅见她,蹦踊着跑了过来,“沐妍!你也来啦!”
李沐妍终于见着个熟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盈盈还好你在,这儿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容盈盈牵起她的手,孩子气得煞有其事道,“有我呢。”她又问,“你还没见过老夫人吧?走,我带你去问安。”她拉上她往内院行去。
内院屋里,主位坐着一八旬老夫人,膝下晚辈环绕,一个个的都在逗她高兴。老夫人年迈可眼不拙,在人堆里又见到那面若桃花的容盈盈,遂笑问,“小盈盈,你这不是问过安,去吃糖糕了吗?怎又回来了呀?”
屋中众人欢笑,皆将目光转向容盈盈。她端起些王妃的架势,牵着李沐妍来到老夫人跟前,“太奶奶,盈盈这会儿啊,是带一个您没见过的丫头,来给您问安。”
“哦?”老夫人扶正拐杖,目光看向其身旁的李沐妍。
李沐妍给老夫人跪下行叩首之礼,半虚着声报出自己的身份,“小女……宁王妃李沐妍,祝贤太祖母松柏常青,寿与天齐。不知太奶奶您喜欢什么,只备了些薄礼,已置中堂,不成敬意。”
老夫人一听却咯咯笑了起来,“傻丫头啊,你是小七的媳妇,怎还跟着你的小辈儿乱叫呢?来,叫声奶奶听听?”
她怯然举首,却见眼前的老夫人两眼笑成月牙,正竖着耳朵等她。她也跟着笑了笑,叫出一声,“奶奶。”
“唉!好好好,起来吧!来,再近些来。”有人搬来一小矮凳,让李沐妍坐在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将她的手捂在手掌里,满脸喜色地细细打量,“瞧瞧,多水灵一丫头,和小七活脱脱的天生一对。可是委屈你啦,这才刚一成婚小七,就去外头打仗了,叫你担心了这么久。不过这仗可算是结束了,等他回来,你可记得叫他来看看我老太婆。”说罢,老夫人又摸了摸她的脸蛋,“对咯,听闻近日城中有位夫人做了不少好事,又是帮一批旗州来的贫民安排住处提供生计,又是捐了千金资助六疾馆
(南朝·齐·文惠太子萧长懋建六疾馆,收治无钱治病的穷人,给以救济、收养。是中国古代最早的慈善机构之一。)
。想来都是你这丫头做的?”
李沐妍不敢居功,谦逊道,“旗州乃王爷封地,有百姓投奔而来,我府理应帮扶。资助六疾馆,乃念将士沙场英勇,战后若残病缠身,需得妥善照顾。小女尽些绵薄之力,也好让精忠报国之士无后顾之忧。”
老夫人尤为感慨,“对,是这么个道理!你这算是给咱全王都都树了个榜样。传话下去,我府也捐千金资助六疾馆,当是给我这老太婆过寿积德了。”
众人纷纷响应加入,就在这时,忽有一人急冲入屋,高声嚷道,“回来啦!回来啦!”旁人劝他慢些说,那人喘喘说,“王爷……宁王爷回来啦!这会儿已入宫面圣了!”
李沐妍心尖儿一颤,双手在老夫人掌中不自觉地握成拳。
老夫人恰是想起了什么,急得振了振肩头,“这孩子,提前回城也不吱一声!来人呐,去宫门外候着,王爷一出宫就把他请来。我贤太祖母要听他讲讲打仗的故事,咱这一宅子的人都等着呢!”
堂内一片欢腾,李沐妍的忐忑被老夫人看在眼里,她拍着她的肩头,半是安慰半是庆贺,“丫头,你的好夫婿回来咯!”
……
从老夫人处告退,容盈盈率先恭喜她,这回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宁王妃。盈盈又邀她去用膳,但她心烦意乱,压根坐不住,便带着瑞香在这苏府里漫无目的地晃悠。
瑞香见她神情凝重,试探道,“小姐,王爷回来了……”
“嗯,我知道……”
她们脚下乱走,入了间有妆台的屋子。瑞香见她对那铜镜理了理发髻,匀了匀口脂。瑞香心念:
瞧瞧我的小姐,嘴上说要和离,可这会儿眼看要见王爷了,她又跑别人屋里照镜子来了。这到底是什么心思呀?
她俩又接着闲散,这头看别人捶丸,那头瞧人家藏钩,贵妇唠家常,她也从旁品了一会儿,孩童摔了个花瓶,她也得凑热闹。被这些景象占着心绪,她好不容易耗了一个时辰,终于听见那报喜声传来:王爷来啦!王爷的封号也恢复啦!咱宁王殿下回来啦!
一时间,四周宾客相继向李沐妍道喜。她正有些招架不住时,只觉身后袭来一股暌违许久的气息。
萧灼走进院子,所有宾客皆放下手头之事,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李沐妍落在了后头,只能远远瞧着。
他没瞧见她,而是一路往里走,意去内堂拜见老夫人。他走在主道上,众人一路簇拥,脚下步伐极缓。她则走在回廊里,这里只余零星三两闲人,同她一般遥遥注视着他。
不知不觉,他俩漫着同频的步伐,平行漫走,一在主道,一在廊下。
萧灼如人神一般,受着众人的仰望,就连李沐妍也同样跌进了他那双意气风发的眸子里。西境风沙将他的棱角磨得硬朗,肤色稍深了些,却不碍他光芒万丈。胡渣瞧着是有几日未剃了,冒出几毫嵌在他的下颔上,远看像是糊了笔淡墨在脸上,这让她笑了起来。她又瞧见他头上的白玉簪,与他那身装扮甚不相配。
她出了神,脑中竟蹦出一句疑问:这个男人是我的?
她自问自答:对,他是你的。
刹那间,她恢复了理智,顺便也抽回了目光。再擡眼时,撞见他竟将注视穿过层层人群,直直扎在了她的身上……但也就那么一瞬,他便又转向了别处。
他们继续走,期间,他的目光总是撞来。
她心中阵阵辛酸,扭捏又委屈地乱念:
他都看到我了,为何又视而不见?所有人都和他搭上话了,唯独我,被晾在了一边。为何也没个人问他伤势严不严重,还疼不疼?难道要我先主动开口吗?那他会因此搁下别人,只与我问好吗?不知道,不知道……为何他要戴我的簪子?是炫耀吗?那他也太坏了。为何他还不过来,走向我就这么难吗?李沐妍啊,你被他看穿了……
他终于见到了她,直觉使然,进院子的第一眼他就瞧见了她。与旁人客道间,他耐不住要瞥向她,心跳悸动,气息烦乱,全凭礼数硬压着。心中又不禁生叹:
沐妍啊沐妍,离你数月,我才发觉你的容貌在我脑海里竟是模糊一片。我记得你脸颊的血丝,嘴角的唇纹,疤痕的长度,我能把你的五官默背在纸上,可唯独记不起你的长相。细细想来,你是由你的言语,体温与品格组成的你。离了你,我握不住这些,自然也模糊了你。没曾想你美丽的尺度竟仍有余地,今日的你,比我所有想像过的模样,甚至还要再美几分。叫我这卑鄙又不修边幅的屠夫,如何与你相配?沐妍,你怎还不来与我招呼?还在生我的气?气到非自杀不可?倘若我先迈向你,你会逃跑吗?你一定会的。求你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了。罢了,你恨我,我知道了……
他不动声色地轻叹一声,强撑着云淡风轻模样,与众人一起进了中堂。李沐妍也总算松了口气。
屋里,他心乱如麻,还得硬着头皮应付众人。屋外,她半倚墙角,听他在那头谈笑风生。
片刻后,她见他辞别众宾,又朝老夫人的方向行去。她道不清出于何种缘由,只悄悄跟他身后,瑞香亦不知去了何处。两人相隔四五丈远,走了好长的一段路。他走不快,每迈开几步,便会被宾客拦下问安。
直到她一个不留神,他转身匿于门洞转角。她失了方向,原地张望,只听身旁不远处传来一声,“别来无恙。”
是他!她浑身一激灵,心中顾虑彷徨全然抛之脑后,转头循声赶去。见到他的背影,她刚欲开口回应,却惊然发现他压根没来找她,而是在与一位远处走来的大人互相问候。
她心如万针扎刺一般。不管他是不是有意耍弄,她都责备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