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太后
高展明一上午全无所获,垂头丧气地回了宗学。
午休的时候,引鹤焦躁不安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高展明被他晃得眼晕,不耐烦道:“够了没,别晃了。”
引鹤哭丧着脸道:“爷,要不您赶紧把份子钱都还回去吧,这酒宴咱们不办了。还有四天的时间,就算办也办不好了,到时候再落一个怠慢二爷的罪名。”
高展明道:“成了成了,就你话最多。从头到尾就知道给爷泄气,你就不能说点好话?人二爷端午请我们泛龙舟游太湖,说好了宗学的子弟回请他一顿,我现在把银子退回去,就剩四天的时间了,别人也办不出一场酒席来,难道我就不怠慢他了?”
引鹤急道:“可是……”
高展明道:“废话少说,有这功夫,你倒不如为我想想主意!我现在肯退银子,就怕他们也不肯收了!”
引鹤急得又在屋子里绕起圈来:“这下可怎么办呐……怎么办呐……”
高展明没好气道:“够了,给我收拾书本,时辰差不多了,爷要去上课了!”
下午的课上一位姓王的教授命大家写关于经济论的文章。论经济本是高展明所长,然他心烦意乱,提着笔一个字都写不出。等到了时间,王教授将卷子收上去,高展明竟交了白卷。
下课之后,众学子纷纷出了学堂,高展明是最后一个走的。他刚起身准备出去,王教授因忘记了东西而匆匆忙忙折返,两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高展明给王教授作了一揖:“弟子见过老师。”
然而高展明心情不好,因而脸色也不大好看,作揖的动作亦显得敷衍,那王教授看在眼中,冷笑一声,与他擦肩而过。高展明正欲跨出去,却听身后王教授不轻不响的声音道:“还是这副德行,不知悔改。”
高展明突然猛地一个激灵:不知悔改?是啊,如果他现在就自暴自弃,岂不是重蹈了前头那位的覆辙?那些人为难他、欺辱他,他们已经把那位真正的高展明给逼死了,而他现在所做的,不就是想改变这样的局面吗?不管面对多少困难,他也决不能让自己重蹈覆辙!
高展明突然来了精神,转身态度谦逊对王教授道:“老师,今日是我身体不适之故,才未完成老师布置的文章,绝无轻视师长之意,请您务必谅解。今日回去之后,我会补做文章,明日一并交给您。”
王教授吓了一跳,没想到高展明竟然如此,忙道:“好,好,你身体不适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高展明认认真真地向王教授行了礼,这才离开了。
这天晚上高展明没有再去李绾那里读书,他着急要想出对策来,因此一下学便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高展明回到香兰苑,推开自己的房门,破天荒的,竟然看见高华崇坐在房里的椅子上,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打他来宗学这段时间里,高华崇和韩白月几乎形影不离,不管他走到哪,只要看见高华崇,在后面一定能立刻看到韩白月,兴许还跟了其他几个殷勤谄媚的子弟,这高华崇落了单的情形,他还真是头一回看见。
高展明一看到高华崇,一肚子火气就上来了。他和高华崇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高华崇要下这么大的手笔坑害他?安国公和唐雪的事,高华崇受了伤,难道高展明便是无动于衷的?当初他和高展明在一起,也是你情我愿的吧,总不可能是高展明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的,后来出了那样的事,高华崇是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了,也就都罢了,何故到了这份上都不肯放高展明一个清净?
高展明走上前,爱笑不笑道:“堂哥在这里等我,不知有何见教?”
高华崇面无表情地问他:“你早上去了哪里?”
高展明好笑道:“堂哥何必明知故问?”
高华崇道:“是为了初六的事?”
高展明还是好声好气地说:“堂哥真是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买下了整个风华楼,还在初六那日将全京城的女伎都包下了,不知是想讨好哪位佳人?下次堂哥做事前要是能告知愚弟一声就好了,愚弟原本想在初六的宴席上请一支女伎为兄弟们逗乐,可如今女伎都让堂哥请走了,还真是让愚弟有些难办。”高展明假意不知高华崇是故意争对他,说话的时候却仔细观察着高华崇的表情。
高华崇一怔,皱了下眉头,重复道:“风华楼?”
高展明见高华崇的模样好像对此事并不太清楚,不禁有些吃惊。难道此事并非高华崇所为?看韩白月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这件事绝对和他脱不开关系,可是光以韩白月的背景和手段,想釜底抽他的薪还没那么容易,全京城有名的女伎和厨娘都被他包下,做这么大的事肯定该用了高华崇关系才是。很有可能,是韩白月打着高华崇的名头做的。
高展明忙道:“堂哥该不会刚买下,便忘了吧。风华楼里的姑娘可是全京城最好的女伎,琴棋书画射艺,样样都是极出众的,她们能入了堂哥的眼,倒也不奇怪。”
高华崇淡淡道:“大约是韩白月看上了,以我的名义买下的。”
高展明心道:果然如此!可他心里还有些奇怪,高华崇今日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来了?态度至今还算温和,难不成,是有心和他和好?这可奇怪了。
高华崇低笑了两声,道:“韩白月他当真是任意妄为了一些,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初六那日把全京城的女伎都包下。看来倒是我太纵容他了。不过当初我既然可以为你做那么多事,如今为他做些,也没什么。――所以说,你是遇到麻烦了?”
高展明没想到高华崇竟然会对他说这些,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高华崇挑眉,道:“既然人是以我的名义买下的,区区几个女伎,借你几班人使使也不是什么大事。韩白月到底只是个外人,你我却都是高家人,你说,是不是?”
高展明蹙眉。难道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可高华崇的态度总令他有些不安,仿佛还有什么后招未出似的。他顺着高华崇的话道:“堂哥说的是,愚弟和玉桂兄之间确实有些私人恩怨,不过初六的宴席,一来是为了拉近全宗学子弟之间的感情,而来也是为了答谢堂哥以及诸位兄弟们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还是想尽心将此事办好。”
然而令高展明意外的是,高华崇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嘴里吐出的话却再恶毒不过:“想要我帮你,就跪下求我。”
高展明万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说,愣了一愣。
高华崇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道:“端午那天,我们泛舟游太湖,全京城的百姓都会来围观。到时候,你跪在我脚边,说过去的事都是你的错,求我原谅你。只要你做到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便是高展明再好的脾气,听了这话,也不由怒了。他和高华崇只有长幼之分,却无出身高下之差。他们都是高家嫡系,无非是高华崇的父亲更得势些,而他的父亲去世的太早了些。是,现在高华崇是安国公的嫡子,而他是个无权无势无品阶无爵位的“独孤贫”,可他日后也是要出仕的,高华崇竟然让他在全京城百姓面前给他下跪?只要自己那么做了,立刻就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有此污点,他从此以后再想要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在朝中翻身也难了!
高展明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冷笑道:“子辉堂哥,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免得休息不够,竟说起糊话来了!”
高华崇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起身道:“不急,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距离端午还有几日呢。”
高展明不客气地打断道:“堂兄好走。”
高华崇哼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高华崇一走,高展明立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对策。如今他的境况的确很窘迫,可是情形越惨,假若他办得好,打出的翻身仗也就越漂亮。情形已然是这样了,高华崇的态度让他明白再去打那些已失去的筹码的主意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已有的东西上下功夫。
想通了这一层,高展明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他立刻招来引鹤,如此如此叮嘱一番,引鹤得了令,立刻离开了宗学,在夜色的掩映下回府去了。
高展明绝不会想到,就在他为此事烦恼的同时,皇宫之中亦有人正在讨论着他。
总管太监郭玉莲走进仙居殿中,只见宫殿西侧的梳妆镜前坐着一位妇人,几位宫婢正在为那妇人梳头。郭玉莲小步走上前,从那几名宫女手中接过象牙篦子,道:“太后,让奴才来吧。”
那妇人道:“你们都下去吧,留下玉莲伺候哀家就行了。”
郭玉莲从镜中打量着妇人的脸。这妇人正是垂帘听政、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太后高嫱,她如今已快五十的年纪了,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荣发焕发,肌肤光洁如去了壳的鸡子,不仔细瞧,看着倒像是三十出头的年轻少妇。
郭玉莲把象牙篦子在一旁人参煮出的汤水里浸了浸,捧起高墙的秀发,轻轻梳通:“太后娘娘,宫外又有消息了。”
“哦?”高嫱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郭玉莲道:“今天上午那位小少爷去了一趟风华楼,可惜事情办得不怎么顺利……”
前些时日,高墙身边的一位小太监出宫办事,恰巧在刑部门口遇见了正往刑部里走的高展明。他认得高展明,心下好奇,便在外等着高展明出来后,回宫把这件事汇报给了高嫱。没两天,高展明搜集了他的舅舅唐乾私吞主家银两的证据到刑部把唐乾告倒的事情就传到了宫里,因为牵涉到高家,刑部的人不敢自作主张,还曾派人进宫来请示过高墙,是否要抄了唐乾的家。高嫱只给刑部批了两个字――尽快。这也是高展明能如此迅速收回五万两银子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