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谁晓风雨事(一)
?飞白闻言一惊:“匪人?难道是嵇原的同党?”
飞白反应如此之快,宁明尘不由得赞赏点头:“不错。我本是奉朝廷之命剿灭逆党,如今嵇家大势已去,识趣者该当避之不及,况且民不与官斗……只怕这次来寻的都是些江湖草莽人士,而且是另有所图。”
“江湖人士?”飞白皱起眉头。
江湖中人大多身怀绝技,并且极是不好说话,一言不合便刀剑相见,更何况这次气势汹汹的寻衅……
“不知他们是哪个门派的人?”飞白问道。
宁明尘摇了摇头:“这些我一概不知,我只知他们曾与嵇原有过交易,如今嵇原入狱,交易未成,只怕这笔账要算在我头上了。”
飞白不禁惊讶道:“自古武林中人逍遥自在,从不屑与土豪乡绅有所瓜葛,不知是哪里的江湖人,竟与谋逆之人做起了交易,交易不成还如此嚣张狂妄?”
宁明尘沉默片刻,摇头不语。
区区草莽之徒,乌合之众,他自然不惧。但是这些江湖人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原因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的身后站着那个人。
那个人如同他生命中的魔障,夜晚里的梦魇,永远在他的身后的暗影之处,冷笑,狰狞,令他如芒在背,不得安宁。
但是,他不能输。这一场僵持了十七年的棋局,便算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与尊严,也不能输。
宁明尘垂下眼睛。
阳光照在他眉间的朱痣之上,熠熠如血,鲜红得刺目。
※
一行人匆匆靠了岸,楚骏给了艄公一笔银子让他自己暂且避避风头,艄公千恩万谢地走了,只留下三个人在岸边商议。
“大敌当前,白姑娘跟着我们,只怕会有麻烦,不如我们就此分开,姑娘可另行租船,莫误了上京的行程。”宁明尘说道。
飞白却是摇头:“我自幼练武,也算是半个武林中人,朋友有难,我若是袖手旁观,岂不与那一众为虎作伥的江湖败类无异?”
“三日之后,我的属下自会来此与我会合,届时一切即可迎刃而解。”宁明尘道。
“那我就在此与宁公子同等三日,也未尝不可。”飞白道。
“其实姑娘不必担忧……”宁明尘欲言又止。
“哈哈,公子以为我会有多担忧?”飞白笑道:“宁公子的本事,我可是都见识过的。只不过这次不似上次,事关紧急,多一个人手相助,总是好上几分。”
宁明尘微微一怔。
眼前的女孩儿笑意盈盈,言语豪爽,犹如天赐的精灵。
他不由得点头微笑:“那就有劳白姑娘了。”
穿过茂密的小树林,便是淮阴小城。不似扬州的繁华喧嚷,这里安详恬静的风土人情别有一番味道。彼时天已大亮,大街小巷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熙熙攘攘,一派太平宁和之相。
宁明尘低声吩咐楚骏几句,楚骏应喏,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回首看到飞白好奇疑惑的眼神,宁明尘解释道:“汴梁之事只怕耽搁了,我吩咐楚骏去安排妥当。”
飞白不由得一愣。这时候还忙些有的没的,难道他竟没把前来寻仇的匪人放在心上?
宁明尘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我亦吩咐楚骏去打探下此地的情况。此事不急,姑娘可愿随我先去找间茶馆歇息片刻?”
飞白只好点了点头。
小小的茶馆干净而清凉,阵阵茶香沁人心脾。宁明尘与飞白要了竹叶青,坐在角落品茶闲聊。馆中坐有七八个客人,另有一名说书先生正在侃侃而谈,神采飞扬,口沫四溅。
“……一来二去,太祖甚是不耐烦,喝道:‘你这书生嗦嗦,倒是爽快些。如今天下大乱,你家被流民洗劫一空,干我甚事?这草席你究竟买是不买?’不想,那文士竟丢了草席,凛然说道:‘天下大乱,正待英雄者一统之!岂不闻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谁不曾患难落魄?能屈能伸,一鸣惊人,才是英雄所为!’太祖闻言矍然一惊,与那文士对视良久……”
飞白听着,放下茶盅笑起来:“说的是太祖与梅之榕的故事呢!”
本朝太祖与梅之榕的故事家喻户晓,是百年以来流传甚广的佳话。太祖曾说,梅之榕之于自己,可比高颍之于隋帝,张良之于汉祖。梅之榕当年正是在淮阴巧遇齐太祖,之后便一直追随太祖左右,作为军师运筹帷幄,与后来跟随太祖的四大虎将一起,四方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开国之后,梅之榕受封元国公,而梅家子孙世袭至今,仍然深受当今皇上的器重,堪称古今君臣之典范。
宁明尘点头:“我朝太祖最初揭竿起义之时,曾经兵败被前朝官府通缉,不得已而易容隐居于淮阴,最困苦时以卖草席维持生计。直到后来因缘际会在此地遇到天下第一谋士梅之榕,得之辅佐,才得以东山再起,终成大事。这样说起来,当年劫了梅之榕家的那流民,倒是无意中立下了不世功勋。”
“关于这件事,可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飞白抿嘴一笑,说道:“我还看到有些书上说,太祖在淮阴时结识了一名身负武功的神秘女子,是那女子见太祖形貌不俗,才为他介绍了鼎鼎大名的梅之榕……”
“白姑娘竟还知道这个?”宁明尘颇有些惊讶。
飞白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师父教我读史,不论正史野话都会教……”说到这里,飞白颇有些无奈,欧阳鉴素来荤素不忌,各类正史野史都敢拿给她看,时常会弄得她瞠目结舌,啼笑皆非。
“不过,师父亦会教我辨真假是非,论英雄成败;习博弈之道,窥帝王之心。”飞白怕宁明尘误会,赶紧补充道。
宁明尘点头赞叹:“姑娘所说这短短二十字,实是古往今来读史致用之精髓。”
飞白笑道:“惭愧,我也是照本宣科而已,这些都是师父教的。”
宁明尘眉尖微挑,问道:“姑娘如此聪慧渊博,想必尊师更是雄才大略之人,为何不出山致仕,一展抱负?”
飞白摇头说道:“我师父的性格,不太适合出山致仕……”
听到这里,宁明尘眼波一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陷入沉吟。
飞白犹为不觉。她喝了一口茶,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看书上说,这淮阴一带,也是十几年前的‘玉面将军’川西王林致远的发家之地呢。”
一语如同惊雷。宁明尘一怔,抬头看她。
在本朝,由于种种缘由,林致远这个名字尚是禁忌。飞白突然提起这个人来,必定是有什么话要讲。宁明尘凝视着飞白,清澈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宁公子可知,我在扬州之时,曾听到有人将你与川西王林致远作比较。”飞白倒了一盅茶,慢慢说道。
“哦?”宁明尘不露声色。
“林致远之事,书上写的不多,我也只是大略有所耳闻。”飞白望着他道:“据说他状元郎出身,相貌英俊。当年社稷危急,林致远以一介书生之身平内乱,御外敌,堪称立下救国之功,开国以来第一次受御封异姓王,可是封王之后没过几年,就被皇上寻了借口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