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幸运，就算倒霉也到不了多久，陆小凤就算这种人。
屋子里很干净，充满了菊花和桂子的香气。有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面对着窗外清晨的暖阳，一身白衣如雪。
“西门吹雪！”陆小凤醒来的时候，从床上跳了起来。他还能跳起来，只不过两条腿还有点软软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
“好小子，你是从哪里窜出来的？”陆小凤赤着脚站在地上大叫道：“这些天来，你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西门吹雪背着身子，冷冷道：“一个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该这么样说话的！”
“救命恩人？”陆小凤又在叫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话一说完，尚还有些昏沉的脑子，顿开茅塞。昨天，他到了怡红楼，欧阳情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她的好朋友十三姨在屋子里守着她，桌上还放着一碟酥油泡螺，是欧阳情中途醒过来，给他做的，陆小凤心底不是滋味，一碟酥油泡螺，他一口一个，全部被吃光了，只要留下一个，他好像就会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陆小凤还记得自己在那儿和十三姨说话，说着说着，就倒了下去，人事不知。
陆小凤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道：“最近我的运气看来也不算太坏。”
西门吹雪闻言，终于回过头，凝视着陆小凤。他的脸色还是苍白而冷漠的，声音也还是那么冷，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有了种温暖之意，一种只有在久别重逢的朋友眼睛里，才能找到的温暖。
“我不知道你是从几时开始，会信任那种女人的！”
陆小凤眼色一暗，道：“哪种女人？”想到那盘酥油泡螺，他忽然又觉得胃里很不舒服，躺回床上，道：“像欧阳情那种女人？”
西门吹雪道：“不是欧阳情。酥油泡螺虽然是欧阳情做的，但下毒的却是十三姨！”
他看着陆小凤，目中仿佛露出笑意：“这消息是不是可以让你觉得舒服些？”
陆小凤的确已觉得舒服了很多，但他却又不禁觉得奇怪：“你是从时候什么开始了解男女间这种感情的？”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又转过身，去看窗外静谧的花园。
晨光熹微，再过两日就是决战的日子了。
陆小凤懒懒的躺在床上，歪着脑袋问道：“你怎么会恰巧去救我的？”
西门吹雪道：“你倒下去的时候，我就在窗外看着。”
陆小凤瞪大了眼，叫道：“你就看着我倒下去？”
西门吹雪道：“我本想等十三姨走了之后，再进去的，谁知你一倒下去，她就拔出了刀。”
陆小凤闻言叹息着，苦笑道：“我实在看不出她那样的女人，居然真的能下得了毒手！”
他并没问西门吹雪为什么，因为他还记得十三姨说过的话，她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这样的日子不适合她，大概有人出钱买了陆小凤的命，有了钱，天下就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不用再窝在小小的怡红楼。
过了半晌，西门吹雪忽然说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她的下落如何？”
陆小凤眼也不抬，道：“我还要问？”遇见了这种人，西门吹雪的剑下是从来也没有活口的。
“你想错了。”西门吹雪淡淡道：“我并没有杀她。”
陆小凤这回吃惊的抬起头：“你没有杀她？为什么？”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陆小凤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自己也明白了答案，轻叹道：“你这个人好像变了……而且变得不少！”
他凝视着西门吹雪，从头仔细打量一番，目中带着笑意，道：“你是怎么会变的？要改变你这个人并不容易。”
“你却没有变。”西门吹雪冷冷道：“该问的话你不问，却偏偏要问不该问的！”
陆小凤笑了，他不能不承认：“我的确有些事要问你。欧阳情呢？”
“就在这里，而且有人陪着。”
“是孙姑娘？”
“不是。”西门吹雪眼睛里又露出那种温暖愉快的表情：“是西门夫人。”
陆小凤眉开眼笑：“恭喜，恭喜，恭喜……”他接连说了七八遍恭喜，他实在替西门吹雪高兴，也替孙秀青高兴。陆小凤这个人，朋友们的幸福，永远就像是自己的幸福一样。
西门吹雪似有所感，也不禁笑了。他很少笑，可是他笑的时候，就像是春风吹过大地。
“你想不到我会成家？”
“我实在想不到。”陆小凤还在笑：“就连做梦也想不到。”他以为西门吹雪会和剑过一辈子，但他却成亲了，这一定就是西门吹雪为什么会改变的原因。
西门吹雪嘴角上挑，笑道：“你呢？你准备什么时候成家？”
陆小凤的笑容一滞，干笑了几声，心头闪过几个身影，有薛冰，有欧阳情，不过论起来怎么想，还比不过那位唇红齿白面目精致的万岁爷。
忽又觉得不对，拿几个女人和皇上比，是个什么道理？男人和男人成亲的想法一闪而过，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且朱翊钧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成婚，想到这陆小凤撑不住脸了，心底或多或少都显得有点心酸。
陆小凤轻咳了咳，连忙转移话题，正色道：“你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说，我都帮你办到。”
西门吹雪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笑容中却带着阴影，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确实有件事让你帮忙。”
“我要你两天后陪我到紫禁城去。”西门吹雪的双手都已握紧：“我若不幸败了，我要你把我的尸体带回来。”
陆小凤一怔，笑得已很勉强，道：“纵然败了，也并不一定非死不可的。”
西门吹雪眼神一凛，道：“战败了，只有死！”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冷酷而骄傲。
他可以接受死亡，却不能接受失败！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他早已经知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是同一种人。一种你也许会不喜欢，却不能不佩服的人！
无论是剑法，是棋琴，还是别的艺术，真正能达到绝顶巅峰的，一定是他们这种人。因为艺术这种事，本就是要一个人献出他自己全部生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