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祁阳在飞机着陆后，第一件事是扔掉了手机。

欧洲乡村只要过了午后，时间就会拉得悠长而缓慢。所以当他找到那家医院时，天色还未晚。

联系好的护士用英文询问他时，祁阳努力集中精神，最后在他眼里，只剩护士口型无声地开合，渐渐和背景融成一片。

他最后只能摇摇头，无奈地笑笑。

护士见惯了这样的病人，微微一笑，拉着他的手带他走进疗养院。她心里默默想着，实际上抑郁症发展到这种程度，实在不应该只身过来。

只是世上千万人，人人有不能开口的苦衷，不知多少人存了一腔孤勇，只身上路。

见惯了太多，她也没有多问。

祁阳离开之前，默默安排好了一切。

杨海拨开外面那层厚厚的精明算计的壳，实际上算是性情中人。他对着祁阳叹了好久的气，最终大手一挥，放他走了。祁阳连准备好的违约金都没能掏出来。

李佳没表示什么，只道会帮他跟霍城打声招呼。

这一点祁阳十分感激他，上帝作证，他是真的不想再去面对和霍湛有关系的人。丸子曾经约他出来过，哭哭啼啼地表白，最后什么也说不下去了，只能抱着他哭。

祁阳拍拍她的小脑袋，他心里明白，丸子并不想着得到什么结果。

实际上他很羡慕丸子的性格，敢爱敢恨、轰轰烈烈。

因为祁阳不行。他似乎是太能够克制自己，以至于情满致溢时，只能够燃烧一场，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再也不能提起力气来。

开始的时候只以为是习惯性的头痛，心情低落成了常态，现在想想，甚至是和霍湛还在一起时，病灶就悄悄点燃了。

像是宿命如此，不能抗拒。

祁阳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的结局，从没想过自己能变成一个疯子。所以说啊，人，千万不能想以后。

想得坏了，还有一点空地可下落，想得好了，简直是一击即中，一招致命。

这个小国家的阴雨气候过了，近日阳光一直都不错。护士心情也很好，她很喜欢每天早晨，给304号病人换音乐带子的一段时间。

那个病人是亚洲人，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好，清醒时温温柔柔的。每天早晨他心情都会不错，状态也很稳定，是难得的不糊涂的时候。

他喜欢听音乐，医生为了辅助治疗，每天早晨允许他听半个小时的古典乐。

有时候是莫扎特，有时候是贝多芬。护士偶尔会跟他说两句话，病人也能听得懂其中的意思，磕磕绊绊地回一些话。

护士今天换好带子出来后，又一次感觉可惜。

这个年轻人这么好，怎么就生病了呢。

她一路叹息着，回了办公室。今天轮到她执勤，于是又去了医院门口的小亭子里，闲来无事，打开了收音机。

收音机里放起近期热映电影的配乐。对于这部电影，护士还有一些印象。两个主角很是庸俗地一次又一次错过，最后只差一点点。

倒是结尾处响起来的音乐声音悠扬，一下升华了整部电影。

听着听着，突然一只手敲了敲窗户的玻璃。护士回过神来，急忙打开窗户。

来访者是一个男人，他用低沉的声音询问，一个叫做“QiYang”的病人。

护士觉得这个名字很眼熟，于是让他等等，开始翻起医院的花名册。

她翻了好几页，终于找到了这个名字。指尖滑到那一行的尾端，护士有点惊讶有点欣喜――304。

她再抬起头，看见来访者直直地站着，身形孤寂。

祁阳躺在病床上，不知今夕何夕。也许很快，他又会失去意识。他不知道自己的病症在好转还是滑落到更糟糕的地步。

只是每日困于一小片空间里，他已经习惯。有时候旧日的记忆回转，充斥于脑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哭是笑。隐隐约约总会有人进来，也许打上一针镇静，他就再次昏昏沉沉。

他甚至开始喜欢这种感觉。

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操心。大多数时候他的意识会断片，在回过神来一天已经过去了。

只除了偶尔会想起霍湛。

祁阳能看到他。霍湛有时候会坐在自己病床边抽烟，祁阳想骂他，但手刚刚抬起，那人就消失了。有时候霍湛给自己拿来一点好吃的，他伸手去接，可什么也接不到。

第一次，他几乎就以为那是真的。霍湛突然推门进来，指责他、唾骂他，最后却看着他，良久叹一口气，又说：“我原谅你。”

当时祁阳喜悦地挣扎起来，力气不支又倒在床角。抬目看去，满心冰凉。

日光倾城，充盈满室，霍湛脚边却无影子。

这一天，恐怕又是虚虚过了。朦胧着要睡过去时，他突然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又到了吃药的时候？

祁阳挣扎着睁开眼，察觉到有人停在门口好一阵，放缓了脚步过来。

他看见霍湛时，没有多少喜悦，不自觉将心里的话问出来：“你这次，能停多久呢？”

那人灰蓝色的外套，祁阳抬起了手去摸。指尖鲜明的触感传来，祁阳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这时，那人已经坐到床边。

霍湛已经在他额上落了一吻，低声地、带些哽咽地：“永远。我永远，不走了。”

三个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