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螳螂捕蝉 - 溯游 - 南山孟姜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都市言情 > 溯游 >

第二十二章・螳螂捕蝉

兖中一月里从来不缺应景的雪。玉屑般细碎的雪花断断续续落了一夜,虽不算大,可让新一日的晨曦照射着,也是满目素裹的景致。街上积雪已被堆到人行道两侧,上方便是店面前挂着的一排大红灯笼,放眼望去,高低大小参差不齐,倒也平添了几分过年的喜庆。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总有那么几首熟悉的曲调从某处角落飘出,趁人不备钻入耳中,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响。周遭也开始零星地响起鞭炮声,将连日来的焦虑和压力都一并冲淡了不少。

范敬带着满肩碎雪走进大厅,一抬头就从办公室半开的门缝里瞧着个好些日子不见的身影。那人一件墨蓝夹克,坐在桌前,手边放着茶杯,正信手翻看着大半个月来的卷宗――可不正是顾宁。

“回来了?”范敬在门边招呼了一声。年关在即,不论工作还是生活,总有忙不完的事,人人都像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举手投足都是忙碌的气息。而今有人如此气定神闲地在眼前晃悠,免不得戏谑道:“你倒会挑时间,坐两天就又赶上个大长假!”

顾宁也不反驳,笑了笑,但问:“邹凯有消息吗?”

范敬摇摇头,话头一转倒似安慰:“没有。这事一时也急不得,好在其他案子结得干净,先好生过了这个年再计较吧。”说到这儿,倒似想起什么,忽然笑道,“说起来今年不发年货,大伙儿这两天可没少抱怨。”

顾宁晃了晃杯中的茶水,跟着笑了一声:“忙活了一年,可不都指着这点福利过个年嘛。”说着抿下一口,方又道,“我倒是无所谓。”

往年春节顾宁虽常替人值班,可也是提前将家里打点好,如今这般闲散倒颇有些异常。范敬不由追问:“怎么,你妈过年也不回来?”

顾宁没做声。前些日子母子才因录音之事争执冷战,无论谁先服软,这个春节是断然无法过好了。范敬也知自己失言,连忙岔开话题道:“那你三十过来?”

顾宁点头笑笑:“还有谁?”

范敬抱手往门边一倚,便道:“朱梓。按理儿该我,倒是他这回儿争着抢着要来。”

朱梓不是本地人。往年队里考虑他家远,加之其又一向有些小聪明,故而从未安排他除夕值班。眼下乍听范敬这么说,不能不让人意外:“他家在外省,大过年的留这儿干什么?”

范敬发笑:“还能为什么,技术今年轮到袁珂了呗!”

范敬话头一收,点到为止。顾宁也心领神会,低头笑笑,道:“小袁心气高,朱梓未必能如愿。”

范敬也不接话,但看着顾宁,说道:“你还说别人,我怎么看小米好像对你有意思?档案室可都传她是为了你才申请转外的……”

话未说完,便被顾宁挑眉打断:“是么,还有这事儿?”说罢仰头把杯里的茶水喝完,便起身向外走去,“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范敬追问。

雪花还纷纷扬扬地落着,顾宁脚步一顿,背对窗户转过头来:“技术室,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技术科在刑警队楼上,西头一条架出楼体的长廊直通往独立于群楼的法医楼。顾宁来到技术室门口,却没有走入,而是顺势拐了个弯,没进走廊影影绰绰的阴影中。

许是时候还早,法医楼里的人并不多,周沐仁正在整理报告。顾宁的突然到来并未让他感到意外,倒像是早已知晓一般,从容地合上材料,起身接杯水递过去:“来了?”

顾宁坦然:“周科,我来想问点儿私事。”周沐仁没有说话,顾宁便当他是默许,接着说道,“我想查顾建业的尸检报告。”

周沐仁看着他,问道:“你不是看过吗?”

“可我想查的不是书面结果。”顾宁摇头,目光直射过去,似出鞘的利刃,“周科,你就是主检人,什么情况你应该最清楚。”

一句说完,周匝骤然沉默。莫名的压力开始在空气中膨胀,感官变得敏锐异常,仿佛能清楚分辨出雪花撞上玻璃的脆响。两个呼吸后,周沐仁终于开口:“你父亲的遗体不是我检查的。”

当年尸检报告的主检人上清清楚楚签着周沐仁的名字,只要调过档案的人谁都知道。顾宁皱起眉头:“酒精中毒,意外死亡。这结论下面,是你签的字。”

“你错了。”周沐仁的声音顿了一顿,平稳地响起,“老局长的尸检不归我负责,当年是前任主任杜善文带实习生做的。那时他的工作调动已经下来,交上报告人就走了;实习生科里本来是打算要的,可最后局里没同意。”

周沐仁说着从桌上取来出个杯子接水,水流哗哗地落进杯底,就像一桩桩从记忆闸门后奔涌而出的往事。“大概过了半个月吧,所有材料都要上交归档了,罗局突然拿着报告找我,说缺少主检人签字被宋局打回来处理了。”

检验报告三份签名缺少其一便视为无效,何况是主检人签名。当时局里大小案子不断,顾建业参加聚会局里不少人都是见证,早已定性为意外,罗守一的意思明摆着:人都走了,费事找回来只为个签名,也不值得,随便让谁替签算了。代签这种事虽然严格说来不合规定,但实际工作中往往不会那么较真,倒也不乏先例。此时周沐仁已是法医科的新主任,也的确只能找他。

顾宁皱眉道:“可周科是个仔细人。”谁不知道法医室的周沐仁为人严谨,在工作上认真的近乎苛刻,这种事情别人可能糊弄过去,周沐仁却绝不会不清不楚地做了。

果然,稍许沉默之后,周沐仁嘴角涌起一抹苦笑:“做人太认真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他说着看向顾宁,却没有从那人眼中看到一丝退让,“你说的没错,第二天我就想办法联系上了杜善文,就为了核对一下,求个心安。哪成想他竟给我出了个难题。”

顾宁皱眉追问:“什么?”

周沐仁的目光变得幽深,像一口陈年的古井,透不进丝毫光亮:“你父亲的真正死因是急性酒精中毒不假,但放在尸检上,还要看这酒精是怎么进去的。”

周沐仁所言正是顾宁多年来的怀疑。一来顾建业酒量很好,只是旁人绝少知晓罢了;二来当年顾宁也曾从旁人口中了解到,那晚散场时,顾建业并没有明显醉酒的表现,可就在酒店到医院的路上,人却突然不行了――快得不合情理。顾宁眉头拧得更紧:“静脉注射应该会检出针孔。”

“但你父亲此前打过吊瓶。”周沐仁猝然打断。端在手中的水摇晃不止,他低头看了看粼粼的水面,默然将杯放回桌面,叹道:“不过病理切片中检测出了乙/醚的存在。”

如果说之前的针孔只是存疑,那么乙/醚的存在便是明显的问题。顾建业死前几天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并不需要手术麻醉,没有道理和途径接触麻醉药物。这不能不让人产生一个猜想:有人利用乙/醚使其暂时失去意识,并趁机注射了大量酒精,导致其在短时间内中毒死亡。倘若事情果真如此,那么顾建业的死便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顾宁的呼吸变得絮乱,声音也掩饰不住地轻微颤抖:“谁,是谁?”

周沐仁摇头:“不知道。杜善文他不敢说,把难题扔给了我。我那时满打满算也才工作了四年半,哪晓得深浅,我也不敢,所以这一瞒就是三年多。”他说着抬手指向自己胸口,“这儿憋得实在难受。”

无数念头轰然涌入脑海,顾宁只觉得有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中碰撞激荡,一时竟全然发不出声息。过了许久,方才低声说道:“那周科现在怎么又肯说了?”

周沐仁笑了:“我在等,等人来找我,我就不用再藏着这个秘密了。顾宁,你要想查就查吧,尸检证据就在我手里,你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站出来;若不是,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

顾宁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却慢慢在嘴角蓄起一个坚定的笑容:“我会来找你的。”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天空却仍然没有放晴。银灰色的云翳幕帐般遮蔽着整个天宇,仿佛年久失修又洇水臌胀的墙体。顾宁没有抄近路从大院走,而是原路返回,重新来到技术大厅门前。

技术科的人终归是多些,此时没有太多事忙,正三三两两的边说话边干活。袁珂坐处靠近门口,最先看到他,立时便招呼道:“顾队回来了?”

“刚回。”顾宁笑应,“你们李科呢?”

“科长去罗局那儿汇报工作了,顾队有事儿?”

“也没什么。”顾宁放低声音,似有一瞬犹疑,旋即又肃容道,“如果手机被监控了,你能查出来吗?”

“查出来没问题,但要想知道对方是谁可就难了,我试试吧。”袁珂爽利地回应道。

得到这样的回答原在顾宁意料之内,因而也不再多问,但点点头,掏出一个手机放在桌上:“我明天来取,行吗?”

手机套着黑色的外壳,并未开机,袁珂一眼认出那正是顾宁常用的,当下不由一怔:“顾队,你这是……”

顾宁摇头:“一点儿私事儿,麻烦了。”

袁珂此时也反应过来,见顾宁似乎还想嘱咐点儿什么,立刻接过话道:“我明白,不会乱说,你放心吧。”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