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鞭长莫及 - 溯游 - 南山孟姜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都市言情 > 溯游 >

第三十五章・鞭长莫及

齐治平终究还是如顾宁所愿给邢之远去了电话。

夜幕将至,余晖和着万点灯火融进渐深的天色里,勾画出一副绮丽的暮景。队里人已不多,剩下三三两两加班的警员,也都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齐治平关上办公室的门,往墙边歇脚似的一靠,就听手机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有事快说,我开会呢!”

邢之远和顾宁的嗓音略像,都是那种较常人偏低、颇有磁性的声调。不过顾宁是温和疏离,邢之远却是圆滑老练。放在平时齐治平也就嘿嘿笑两声,管他怎样先把自己的事情搞定。然而此刻,他却只是一手插兜,慢吞吞地吐字道:“邢头儿,有点儿事儿问你。”

“你小子又玩什么花样?”齐治平的脾气向来是有事直说,一不客气、二不绕弯,能让他说话打个铺垫的,不是有难啃的骨头就是预备着算计谁。自己带出来的人邢之远再清楚不过,本想打趣两句,可听齐治平并不应话,自知事情还有不同,想了想,转而肃声道:“你说。”

齐治平顿了一顿,爽性开门见山:“直说吧,你想借我除谁?”

“有必要吗?”邢之远失笑。

齐治平也不等他再说什么,径直道:“我查过04年6月那份交通事故档案,调阅记录上有你的名字。我琢磨着,你让我来兖中,恐怕不全是为公吧?”

话虽未明说,但意思却足够清楚。三年前顾建业酒精中毒,三年后古常青因公牺牲,乍看无关,实则都为着一个案子。邢之远之所以把齐治平遣来兖中,未必是因为他消息灵通或者嗅觉敏锐,从中察觉出了不妥之处。换句更直接的话说,他当年因这事件受益,如今又暗地里派人留心,谁有这番举动,究竟是替顾、古二人主持公道,为兖中谋求正义;还是过河拆桥,给自己不算光彩的过去洗白?

邢之远并不打算回答,只是笑道:“你可不见得有这么多心思,是顾家那小子的意思吧?”

齐治平撇嘴:“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拿我当枪使也得给个痛快话吧?”

齐治平其人看着散漫随性,其实心里头却最是清楚,绝不含糊半点儿。邢之远自知属下秉性,当下反问道:“你觉得我真会陷进这里?”

像邢之远这种老油条,惯会借着那些不大能见光的事儿给自己牟利,不过每每倒是分得清楚,只打擦边,绝不越线,更不会把自己赔进去――叫人恨得牙痒,却又拿捏不得。齐治平看得透彻,当下只哂笑道:“那你以为我还会打电话?”

那头不以为忤,反而笑着松了口:“得了,别跟我贫。你问吧,能说的我就告诉你了。”

邢之远既已放话,齐治平自然不会客气:“那场交通事故到底有什么猫腻?”

电话那面思忖了一下,答道:“当年那事我也说不了准话,不过他确实是心虚了――我建议你查查肇事司机当晚穿的衣服。”

那场交通事故里仅存的录像资料齐治平看过无数遍,更不必说附在档案里的图片材料。录像清晰度实在太低,无法看清肇事司机面容,但却可以分辨出,他当时穿着件白绿相交的条纹针织衫,从左到右一条宽斜的黑带,正压住左胸半个图标,隐约是个品牌标签。

齐治平皱起眉头,心下似有所悟。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地没入人间灯光交织的河汉,反倒黯淡了当空的月色。这边刚撂下电话,那头秦楠便带着一身寒气,匆匆拉来房门:“齐队,淄川那边把人扣下了!”

齐治平也不耽搁,当即拿起外套:“走!”

淄川一行,等回到队里,已经是第二天将近上班的时间。关于栖梧山的侦查报告桌上已经堆了一摞,偏偏汤小米和禾苗还添乱似的跑过来,说敬旗的人已经带过来询问了,问他要不要去看看。正说着,内勤那头又报告西南山区出了案子,要他安排人手。齐治平忍着烦闷把事情一样样收拾好,这才勉强得空给顾宁打了个电话。

“顾宁,我去找奇山案死者家属了。”一句说完,旋即言简意赅地总结道,“她们吐口了,说胡传文生前曾提到自己遇见一个贵人,不仅能给他安排个编制内的工作,还能保他侄子早日出来。”

奇山一案,嫌犯邹凯毫无音讯,电话号码无处可查,死者带走了所有秘密,只剩下死者家属这条线索可以入手。如今她们终于愿意开口,于案件的侦查而言确实是个好兆头。顾宁闻言不由直起身,催问道:“还有呢?”

电话里的声音没有过分激动,反倒是沉稳得略显失意:“死者一家突然搬走,确实是受监听你的那个号码指使,但是她们没能留下对方可供辨识的信息。”

言下之意便是,死者家家属或曾与幕后幕后主使曾直接通话甚至见面,却未能录音或者摄像,而于警方,依旧缺乏能够进行有效对比的材料。“不过我托省城的兄弟按照宋局的声音做了九个典型变音效果,其中一个变体,家属称很像电话里的声音。”

宋局,宋立言。不愿相信,却也不意外。顾宁微微仰头,沉默了许久,方道:“仍然没有证据,是吗?”

齐治平并不想安慰或者否认。他默认着,转而说道:“另外,昨天袁珂来找我,说那天的录像没丢,被人分散了放在其他存档里。我看了一下,觉得是有点问题,可惜没声音,没法判断。”说罢一顿,又道,“敬旗的人还在队里等着,我暂时抽不开身,一会儿把录像传给你,你再仔细看看。”

“谁接的电话?”顾宁没有应答,兀自问道。

齐治平照实答道:“宋局。”

顾宁皱眉:“李科也看过?”

“我不知道。”对面回应得很简单。

从顾宁疑心警局内部,到录像无故丢失,再到奇山枪击案。这段录像显然蕴藏着某些不能明言的东西,就像一剂催化剂,刺激着反应的加剧,把原本平和发展着的隐秘全都翻上台面。技术科上下并非铁板一块,这些事件李智是否知情,亦或是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一时之间谁都说不好。

这样的简明的语言早已表明问题。顾宁忖度着,过了半响,才沉声追了一句:“李科会唇语。”

电话背景里的杂音一直没有消减,队里听起来似乎格外忙碌。齐治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就地踱了两步,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十年前那场交通事故,肇事司机穿的衣服你见过吗?”

这话问得原有些莫名其妙,顾宁与张和平并不相识,就算硬搭关系,那人是齐治安的员工,这问题也该齐治平自己回答。不过顾家和宋家从前却是常来常往,顾宁小时候也跟宋初一起玩过,这点上倒算是熟人。

顾宁沉吟了一下,回应道:“我和宋初小时候玩得挺熟,后来不是一路,就不怎么来往了,不过我记得宋初确实有那么一件白绿相间的针织衫,如果能把截图清晰化,左胸上的字母应该是adidas。”

顾宁明白齐治平的怀疑。如果当时开车撞人的不是张和平而是宋初,那么一切就很好解释:宋立言为了包庇儿子,找人顶缸。酒驾逃逸致人死亡至少是七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宋初当时已经成年,宋立言很清楚自己的儿子什么德性,更清楚自己这些年在兖中破案抓过多少罪犯、得罪过多少人。

宋初入狱意味着什么,谁都不敢把话说死――舐犊之情,何人不有!而让裴安民案不了了之,很可能就是对方答应摆平这场事故的条件。同样,如果他们能够证明当初撞人的的确是宋初,便可以就此翻案,放开手脚去调查;遮盖所有真相的弥天之幕,就将从这里破口。

顾宁蹙起眉头,理智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电话那头也并不说话,似揣测着对方的心思,又似无声的等待。沉默片刻,还是顾宁率先打破沉默:“不过治平,我觉得这事还有些问题。”他停滞了一下,似短暂地调整思路,“我记得图片里,肇事司机胸前有一条从左向右的黑杠。”

“是安全带。”那边答得极快,显然此前也早已注意到这一点――从他人的评价中不难听出,宋初从小就是个吃喝玩乐、到处胡闹的主,说他能乖乖地按规定系安全带,估计没几个人相信。可如果不是这样,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顾宁皱眉,思忖了一会儿,方又开口:“我有个法子,好不好用就两说了。”

齐治平应得果断干脆:“你说。”

“弄几张宋初和张和平的正面半身照,找个不认识他们的痕检员或者法医,测出颅肩比,然后和录像截图里的司机作对比。”

顾宁的方法从理论上来说的确可行,但实际操作起来,无论是客观条件还是人为因素,都无法避免误差的存在。至于这误差会不会大到影响最后的结果,谁也不敢保证。

齐治平略一犹豫,旋即干脆地应道:“行,我试试。”话音落定,双方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有声音沉沉地从话筒中透出:“顾宁,老魏要走了。”

昨日警方封了栖梧山,今早报纸头版也跟着出了专题报道。兖中最有名的私营医院,竟打着治病救人的旗号,多年来在背地里肆无忌惮地干着不法勾当,事情一经爆出,舆论哗然。这般情形下,魏可道的事情自然也是瞒不住的。顾宁心里有数:如今他已交代完所知情况,接下来要么自己辞职,要么队里开除,总不会晚过这几日。虽早有预料,可等到亲耳听到消息,心里还是别不过劲儿。

那面齐治平已经接话:“老魏虽说犯了错,可这些年也是勤勤恳恳的,队里不好声张,打算自己开个送别会――”声音略一拖长,旋即又道,“你看看,要想见一面,我中午安排人去接你。”

当年顾宁不知深浅,为当稳这个警察为此没少吃苦。那时罗守一已是副局,不便太过关照,照顾得最多的恰恰是古常青和魏可道,可这两人如今却是一个牺牲、一个离职。而他也只能沙哑着嗓子,低沉地回应了一声:“谢谢。”

顾宁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仍裹着纱布,不便过多运动。前来接应的倒也细心,刚过正点便直接将车停在住院部门口,没让顾宁多费半点儿力气。这头坐稳,前边就发动了车,稳而不慢,却没有向着警局方向,而是一路朝西,往109省道去了。顾宁迷糊了一瞬才回过味来,原来齐治平那句“老魏要走”,指的不是离职,而是要离开兖中。

顾宁所料果然没错。车在驶入省道之前渐渐慢下来,城郊支路上少有车来往,远远就望见一辆省城牌照的救护车停在路边,后面跟着一辆面包,透过后窗能看见放平的座椅上大大小小地堆了不少包裹。燕玲正在打头的救护车上,人虽瘦削,脸色却已比之前好了不少。

顾宁估计她尚不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如旧陪着闲聊了两句,这才从后车上拉了魏可道下来。“魏大哥,这是要搬去省城?”

魏可道点头苦笑:“就你和齐队知道。我倒是不想动,可兖中哪还待得下去?”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