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1986:阿富汗往事 - 江亭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第26章

6日晚上,部队离开喀布尔,往巴格兰走。这支队伍包括两架直升机、五两装甲输送车、三辆坦克、五两步兵战车和两辆维修车;一共121人,97名男性士兵,11名女兵,三名外协人员。

天气已经和来时大有不同,空气干冷生硬,风像刀片似的刮脸,士兵们说这是西伯利亚吹来的北风。这些游子把北风当作自己的朋友和亲人。他们讲了一个著名的笑话――游击队不怕苏联的枪炮飞机,最怕的是西伯利亚冷风。冬天一来要冻死很多人。苏阿战争近十年,战死的阿富汗人不及北风冻死的人多。

直升机的声音螺旋桨声盘旋在头顶忽远忽近。输送车里像个闷罐似的,充斥着干燥的犹如动物粪便一样的臊味,只有一道通风管,外面有风的时候里面的声响也很大,那是一种拉长的尖锐的声音,士兵们管它叫塞壬的歌喉。即使这样有人还是能够偷空休息。按理来说是不能睡觉的,于是有人发明了一种睁开眼睛睡觉的方法,他们能目光呆滞如木偶一般站在原地三四个小时,仿佛神智被人偷走了一样,哪怕路途再颠簸,他们也能“睡得”十分安宁。

尤拉收起笔记本,揉揉干涩疲劳的眼帘。他觉得冷,带来的毛衣显然不够厚,脚在靴子里冻得僵硬,一点知觉都没有。坐的时间太长了,他只要稍稍移动大腿,麻痹的感觉立刻传来,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在肢解他的腿。他打了个喷嚏,头有点晕。

士兵们很沉默,刚开车的时候他们因为服药的缘故精神很亢奋,唱歌说笑嬉闹不停,但没过两个小时脸上的表情退化成一种高潮后的颓靡空虚,有些人眼睑深陷,瞳色浑浊,目光空洞无物。副驾驶员叹息道,他们的身体耐药性越来越强,神经类的药物被滥用得已经开始失效。

北风吹不醒一心沉眠的人。可外面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劳作。广阔的戈壁滩上拾荒者们的身影遍布,因为害怕游击队或者士兵的捕杀,他们手里的提灯光线极其荏弱微渺,甚至不及星光灵透。这些斑斓的虫光缓缓向着远处的浅灰色的山脚聚集,覆盖在山前的云翳被照得莹润温和,透过这层薄纱,兴都库什山脉巍峨的身形缓缓显出。

尤拉透过观察镜向外看,崇山峻岭的顶峰只有一点被星光照透的雪色,仿佛清真寺头顶冷烁的针芒。天空从它的身后铺过来,只能在延绵的山岭之间见到一点晨曦的微光。车子开始上行,驾驶员敲了敲车舱,叫道,“我们要到了!”

尤拉喝了一口酒,觉得身体稍微暖和一点,他看了看温度表,地面温度只有十度。登山后温度会越来越低,要是睡过去了肯定会冻生病。

士兵们挣扎着打起精神来。车子停下,奥列格从前面跑过来,“尤拉,出来。”

他跳下车子跟上去,奥列格给他一点热的煮豆子和面包,“吃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就上山。”

尤拉擤了擤鼻子,把面包塞到嘴里,囫囵吞了,“翻过这座山要多长时间?”

风声呼啸,他几乎要用喊的。副连长在旁边看地图,解释道,“山路全程大约540公里,按照50公里的时速,我们估计要走一天。最好的情况是今天晚上我们能翻过去,不要停,如果有其他情况就不好说了,现在不知道山上什么天气,我们最好祈祷不要下雨下雪。”

“山上有多少度?”

“隧道附近估计最低,肯定会在零度以下。”

尤拉打了个寒战,望着奥列格,“你还有没有衣服?我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我怕感冒。”

奥列格脱了身上的军大衣套在他肩膀上,“忘了给你带一件,走的时候太急了。”

尤拉像是直接被塞进了温室,他搓了搓鼻头傻笑,“晚上实在是太冷了,我不敢睡觉,怕睡醒来就会生病。还好车厢里人多,挤在一起还能熬一熬。”

“身体素质太差了,该让你跟着他们每天去晨练的。”奥列格勾勾他的耳朵。

尤拉_他,“我好歹也跑了那么多年记者,不差的。”

奥列格低头亲掉他嘴边的面包渣,“好好好,你不差。”

副连长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将视线放在远方的风景上,嘟囔,“他们什么时候到?”

尤拉问,“他们是谁?”

“物资运送车队。我们要顺便护送他们过去。”奥列格说,“这条山路现在是我们控制着,每天都会有来往马扎尔沙里夫到首都的辎重运载车队。他们熟悉山路而且经验丰富,我们的司机比不上。带着他们不会是坏事。现在几点?”

“六点。”副连长说,“天亮了。”

尤拉把最后一口煮豆子吃了下去,胃部腾起融融的暖意。山的那头太阳同时升起,天色通透,尤拉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兴都库什远比他想象中要美丽,它起于一道削瘦的远峰,线条苍劲,浑身是冷清的鹅白,薄雪泛着稀薄的玉色覆盖了它原来的皮肤,使它呈现出一种肃净的端庄神圣,仿佛神女莅临,不容侵犯。

“你没和我说过她这么漂亮。”尤拉勾着奥列格的手指头,用了女性称呼。

奥列格把他冰凉的手放在掌心里,“美丽的东西总是危险。她是阿富汗东部最大的山脉,海拔最高三千多米,终年一半覆雪,是阿富汗人心中永恒的标志。在79年之前,没有人敢在那上面开隧道,阿富汗人不愿意动她。萨朗隧道是兴都库什第一条隧道,我们开的,为了打通那条隧道我们献祭了将近两百多个年轻男人的生命,才终于窥见了她内部。”

尤拉的头发被风吹得飞起,他吸了一口冷气,“那说明她不是仅仅看起来神圣。”

铅色的山道上一行奔行的动物由远及近,尤拉眯起眼睛来才发现那不是动物,是三辆长卡车。副连长叼着面包兴奋道,“他们到了!”

带队的辎重车停在面前,下来一个带厚毡帽的男人,他的胡渣上冻得凝起冰粒,粗糙起皱的皮肤皴裂得厉害,不少细小的伤口泛红,使他的脸看起来像被啃噬过的老树皮。他呼着一口热气跳下车,对奥列格出示军官证,并且行了个军礼,“您好同志。”

奥列格和他握了握手,“你好。山上很冷吧?”

男人点点头,“你们挑的不是时候,山上小雨夹雪,道路不太好走。我的建议是等到中午看看能不能停雨,温度升一点晒一晒地面再走,要不然这时候道路都是湿的,容易打滑,山道狭窄险峻,很容易一车翻下去尸骨不存。”

副团长有些失望,“奥列格,不能拖太久,交接时间规定了是要在明天晚上之前的。如果迟到要挨批的。”

“先等等。”奥列格按着他的肩膀,“要是翻了一车人下去准时交接也没有用。”

然而到了中午,太阳也没有露脸,小雨不歇,丝毫看不到任何停的迹象。奥列格皱了皱眉,说,“这个天气能走吗?”

厚毡帽说,“走当然是可以走,什么天气都可以走。算了,看来这阵雨暂时不会停了,走吧。”

奥列格点头,吩咐副连长,“走吧,再拖了更不好,尽量少走夜路。”他拉起尤拉,“你跟我一起,安全一点。”

尤拉笨拙地爬上了战车,把自己塞进了那个看起来并不是很宽敞的铁盒里。里头的空气非常不好,光线夭暗,仿佛一下子到了晚上。他的腰差点磕了一下旁边的操作盘,脚下因为看不清楚差点跌了一跤。奥列格在下面接着他,两只大手拖着他的屁股牢牢把他固定在自己怀里。尤拉在昏昧的光线里看他,为自己的笨拙感到一点羞涩,“这个东西为什么设计成这样?”

奥列格给他找了一顶备用的头盔以及一副防弹背心,那顶头盔很重,尤拉顶着没一会儿就觉得脖子酸,防弹背心压得肩膀垮下来了,“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只能先委屈一下,你要知道我踢走了一个装甲兵给你腾位置,要是等会儿那个装甲兵死在路上那他就是代你去死的。”

尤拉哽了哽,“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给叶罗赫维茨太太让座,那是他的荣幸。”奥列格理所当然地说。

尤拉脸一红,把头撇过去不理他了。

BMP-2的内舱其实已经很宽敞了,除了前舱稍微憋屈夹在细道之中,后舱的管线并不多,主要设备也比较整齐集中,舱侧左右各有三个射孔和观察镜,看上去格局还是很舒服的。

直升机从头顶掠了过去。车子边走边停,似乎格外小心。等直升机占领制高点后车队才过,这样的走法何止走10个小时,恐怕20个小时都走不完。车舱里的时间很慢,尤拉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但即使打盹也会被忽如其来的颠簸震醒。到后来他的神智很疲倦了,歪着头在座位上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在荒原的一角,大地的纹路犹如掌心的褶线从脚底压过来,他和奥列格往前奔跑,躲避扑来的线条。远处有一棵树,那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一种树,树干是一种浓痰似的灰绿色。树枝光滑,上面有一个个凸起的疖子,很大,刚好一个掌心能包下。叶子很大很硬,上面铺了一层灰。树顶一片白色的小花,花心是温暖的蛋黄色。

奥列格爬了上去,他跟在后面。在主干的第一个分叉口,中间形成一个下凹的摇篮状的树床,他们躺了进去,一抬头,一朵白色的小花正掉在他的胸口。然后起风了,落英缤纷,瘴气般的香气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那是一种温暖的湿润的类似生命的幻觉。

他的灵魂以上帝的视角俯视,一棵树站在辽阔萧疏的平原中心,他和奥列格被埋葬充满白色花朵的树床里。

阿卡季吃完早餐,管家进来通报,“阿卡季先生,医生到了。”

阿卡季擦了把嘴巴打了个轻轻的饱嗝,“请进。”

医生是来给他做身体检查的。管家把人带进房间,自觉退到角落。阿卡季乖乖坐在床上,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赫瓦贾的长袖衬衫,医生将衬衫扣子解开,见到他白皙的皮肤上新的痕迹,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少年。阿卡季回以单纯可爱的微笑,他抬起一只赤裸的脚,轻轻搭在医生的腰上,说,“都说德国出美男,看来是真的。医生你很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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