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少佐
说话间,宋爷满脸含笑的在小岛的安排下坐在了沈泽棠身边,言之凿凿的对小岛说:“小岛先生今日举办同乐会旨在促进中日文化交流,宋某向来是极力赞成这文化交流的活动的……”
这番文绉绉的话听得我们不由都有些讶然,没想到这传说中无恶不作、唯利是图的青龙帮一把手竟然是个儒雅的文化人,也难怪之前沈泽棠轻而易举的就跟他搭上了腔。
“宋先生的合作,那是有目共睹的。”小岛光太郎也颇为受用的笑着点头。
一身文化人打扮的宋爷拍了拍手,身边站着的跟班立刻就会意的离开,宋爷解释道:“这文化交流,怎可少得了咱们中华的传统,必然是要搭台唱戏,好好尽兴一番的。”
旁边坐着的外交总长眼睛一亮,问道:“哦?宋先生还特意请了戏班子过来?不知今日请来的是哪位名角儿?是唱那《玉堂春》的俏如意还是……”
宋爷摇头,卖了个关子:“非也非也,今日请来的这位可是颇受小岛先生赏识的。”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忆起了之前的那一幕幕,心里也大概有了底。
顾蕴玉蹙了蹙眉:“该不会又是那个狐媚子吧?”
不用猜,也知道顾蕴玉所说的是谁。还真叫他说中了,不到片刻,只见之前那跟班领着一个挺拔清瘦犹如碧玉修竹的身影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来人正是几日不见的慕琴笙。
主位上的宫本少佐似乎也对这长相颇为古典的清俊青年感兴趣,目光毫不掩饰的注视着面无表情的慕琴笙,时不时跟一旁端坐的鹿野嘀咕几句,而鹿野那双总是疏离空鞯钠亮眼睛也忍不住打量了慕琴笙好几眼,甚至主动开口问了一句日语。
沈泽棠主动翻译道:“鹿野先生这是问慕老板叫什么名字。”
不等慕琴笙开口,坐在席上的宋爷就接过话茬对鹿野说:“鹿野先生可曾听过慕老板唱戏?他唱的那出《贵妃醉酒》可真是一绝……”
顾蕴玉不屑一顾的啧了一声,我喝了一口杯中酒,抬眼却对上慕琴笙意味深长的目光。
鹿野没有说话,沈泽棠打圆场道:“不如先让慕老板先下去准备一下吧,这上妆换戏服都得花时间。”
如此这般,慕琴笙也就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冷淡的态度让人不由怀疑今日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但只有我大概知晓其中缘故,恐怕又是被胁迫而来的罢了。
吃罢午饭后,一些下午还有要事的大人物们也就纷纷告辞离开了,毕竟,既然来此一场,也算是表明了他们对日本人的态度。而继续留下来捧场的则是一些平日里就无所事事、只知道舞文弄墨、颇有雅兴的以沈泽棠为首的文人墨客们。
这一派热衷于与外国人“交流文化”的文人墨客乍一看是风光无限,背地里可没少被一些宣扬独立自主新思想的报纸刊文登出来狠批痛斥,就连明地里也时常被另外一派反感此举的清高文人骂个狗血淋头。
我跟顾蕴玉本来就无意多留,未料,小岛光太郎今日却是铁了心的想要邀请我们留下一起游园品茶听戏。直到被侍女引着走到面向戏台的正中主位旁边,我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小岛想要挽留我们,而是宫本少佐想要我们当这个“促进中日文化交流”的陪客。
顾蕴玉饶是心里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但是看在宫本少佐的面子上,还是敛去了脸上不快的神色,一语不发的同我一起在戏台前的雅座上坐定。
下午的日头正烈,即使头顶绿树成荫,沾身旁坐着的少佐的光,身后也一直有低眉垂眼的日本侍女打着扇子,然而坐着不动都还是汗湿了后背。
戏台子搭在庭院里的空地上,在一片白晃晃的日光中,伴随着胡琴咿咿呀呀的声音以及喧嚣的蝉鸣声,这出曾经名动四方的《贵妃醉酒》缓缓拉开了帷幕……
在这片刺得人快要流泪的绚烂日光中,那个火红艳丽如雍容牡丹的身影几步出现在台上,用那把幽咽凄婉的嗓音哀哀的唱着:“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思绪却在这哀怨万分的唱词声中变得纷飞起来,那是我最不愿意触及的回忆,也是我奉若珍宝的回忆。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哥哥只是在戏里面扮演一个女子而已……”
“只要我的阿慎平安喜乐的快快长大……”
我摇了摇头,不想去看台上的杨贵妃是何等的哀艳绝伦,偏过头去,却看见坐在我右手边的顾蕴玉艳若桃粉的脸颊。
他似乎无心听戏,眼眸半开半阖,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我小声叫了叫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看样子,他应该是又喝多了。
也许是我这边的动静太大,引得坐在我左手旁的鹿野望了过来,那双似乎凝结了江南烟雨的剔透眼眸打量了一眼毫无自知的顾蕴玉,随即侧过身子对伺候在一旁的日本侍女耳语几句。
片刻后,温柔恭顺的侍女端上来一盏茶递给坐在顾蕴玉身边的我,我感激的看了一眼善解人意的鹿野,然后摇了摇半醉半醒的顾蕴玉,将茶递到他嘴边喂他喝了下去。
“醒醒酒,不舒服的话就靠在我肩上睡一会儿吧。”
“嗯,清友……”
顾蕴玉迷瞪瞪的看着我点了点头,然后也无所顾忌的顺势将头靠在了我肩上。
遥遥坐在另一头的沈泽棠似笑非笑的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那眼神着实让人浑身不自在,他动了动口,我半晌才会过意他在说什么。
他说的是:“你太宠他了。”
我视若无睹的直视前方,直到身旁传来一句尾音上扬的日语,侧过头望去,只见原本一直在聚精会神看戏的宫本少佐不知何时看向了我们这边。
我自然是一头雾水,两道迥异的声音同时响起:“少佐说……”
走过来自觉充当翻译的沈泽棠一愣,随即笑着收起展开的扇子,谦逊的对坐在我身旁的鹿野说:“早闻鹿野先生留学日本,眼见着鹿野先生言行举止都是日本人的做派,原以为那只是无稽之言,却想不到先生还是会说……”
那后面的话自然是点到为止的,我没有想到沈泽棠竟然也会有言辞犀利、咄咄逼人的时候,而且这个讽刺的对象还是他向来不会得罪也不敢得罪的鹿野。
少佐听不懂中文,眼巴巴的望着这边,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却是有些讶异的,虽然上次绑架时我意外知道了鹿野并不是日本人,但是对于所谓鹿野留学日本的这些来历却是闻所未闻的。
鹿野只是抬眼瞥了一眼脸上挂着虚伪笑容的沈泽棠,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冰冷得就连我这个旁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他淡定自如的喝了一口侍女呈上来的茶,声音平静如不起波澜的湖面:“你继续说。”
沈泽棠清了清嗓子,对我说:“少佐是在说你们感情这么好,是什么关系。”
我坦坦荡荡的回答:“只不过是尽一个佣人的本分而已。”
然而接下来的对话却让人有些始料不及,一来二去回答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之后,宫本少佐突然抛出一个诱饵,说什么我做个佣人是大材小用了,只要我愿意,可以给我一个体面的差事。
我不想去追寻这“大发善心”背后的真意,脑海里第一个闪现的念头是这样岂不是成了日本人的走狗了?
沈泽棠仿佛看透了我心中所想,为了阻止我拒绝的言语,不知叽里呱啦的跟少佐说了什么,最后竟然还给我吃了颗“定心丸”: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找少佐求个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