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伍
-卅伍-
Forthatistheendofallmen;andthelivingwilllayittohisheart.
(Ecclesiastes7:2)
因为死是众人的结局,活人也必将这事放在心上。
(传道书七章2节)
黑暗中陡然间拔起的身影在几乎无光的环境中显得阴惨。这个身影因为残缺不全的轮廓和极不自然的痉动而近于鬼魅。像是从地狱的裂缝中爬出的已历千百年酷刑的残落肢体,缓慢而无声地拖移着。
干枯的手臂伸出,一把粉末状的东西被猛地闷在酣睡的人的口鼻。
鼾声止息了。
老者驮起一具不省人事的胖硕躯体,像拖着一个庞然大物。很难想象他支离衰颓的身体里还顽固地残留有这种程度的力量。老者和他驮行的人体组成了一副仿佛由不相配的拼图凑成的怪异剪影,消无声息地消失在洞外。
洞穴内,吴邪睁开了双眼。
「你醒着吗。」他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问道。
睡袋里,吴邪感觉到并肩的另一个人的手碰了碰自己的指尖。
吴邪侧了一眼,张起灵并没有睁眼。他明白这是叫自己也别轻举妄动的意思,于是也闭上了眼。
没有钟表。感官上的十分钟过去了,盘马没有再回来。被他迷晕的胖子也一并失踪。
吴邪感觉到身边有了动静,于是也跟着爬出了睡袋。张起灵握刀走向洞口,吴邪跟了上去,半路扫了一眼胖子已经空了的睡袋。
他突然想起,盘马因为时常失踪,所以似乎不知道胖子曾捡回一支枪。
当吴邪从胖子的空睡袋里摸出那支只剩下两枚残弹的战斧卡宾枪时,听见洞口传来了极低的一声「啧」。
吴邪抱着枪跑了过去。张起灵立在平常用来盛尸泥的罐旁,原本还剩五六人分量的罐子内已经空空如也。
「盘马处理掉了尸泥。他早有预谋。」吴邪皱着眉说。这不奇怪,盘马从没避讳过自己行动中的鬼鬼祟祟,但让人不解的是,「他带走胖子干什么?」
张起灵默不作声地微微摇头,转过头看了一眼洞外无月的黑夜。岩壁下方的丛林黑黢黢地骚动着。
盘马刚受了失去左臂的重伤,再加上他已经几乎老得走不动路,胖子的身量也不是白白被叫成胖子。
「他走不远。」
张起灵低声说道,看了吴邪手中的枪一眼。吴邪下意识地以为他是想让自己把枪给他,但对方却什么也没说,好像就是随便看了那么一眼似的,转身走向洞口外。
虽然月光黯淡,但海边的岩峭在夜色中反射着微弱的淡光。远处那个蹒跚在岩丛中的诡怪身影从远处就能一眼望见。盘马走得很慢,也理所当然地很艰难。右手拖行一个体重可观的人让他的动作更加不平衡,好像不需要一块绊脚的小石头就能轻易摔倒。
突然,盘马的黑影隐入一个尖岩的拐角,倏忽不见了。张起灵和吴邪立即加紧脚步追了上去,但盘马就像被岩石吸进去了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吴邪顺着岩石折裂的隐幽处探进目光,却像夜盲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他转过头,张起灵的身影也消失了。
吴邪吓得头皮都炸开了,后退一步扶在了粗砺的岩面上。然而这剂量极大的惊吓只持续了不足三秒,眼角处一个人影一晃,张起灵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
吴邪吹胡子瞪眼地张了张嘴,简直什么粗话都能骂出来。
「这里有个岩洞。」张起灵好像浑然不觉自己玩了一把失踪把人吓成啥鸟样,只是压低了声音对吴邪说道。
吴邪惊魂甫定地压下嘴边自动生成的脏话,握紧手中差点吓掉了地的卡宾枪,跟着张起灵走了上去。
那是个由于极差的光线条件和层叠的岩石遮掩而很难被发现的洞口,一人半宽,高度不及两人的身高。从外部看进去,黑得仿佛空无一物。
「你在外面。」张起灵说着,手搭上腰间的刀柄,闪身进了洞口,一瞬间就被浓黑吞没。
几分钟后,没等吴邪建立好紧张的心思,张起灵重又返回了视野中,神色似乎有异。
「盘马在――?」吴邪有些急迫地问。
张起灵的回答只是摇头。吴邪隐约察觉到有些古怪。
「里面什么也没有?」
吴邪感觉张起灵似乎仍然打算摇头,但对方抬起眼,眉峰微皱地看着吴邪的双眼。
吴邪的手被包裹在了另一只温度更高的掌心里。张起灵拉着他侧身进了洞里。
仅剩的光线也遁入乌有。暂不能被感官适应的黑暗和阴冷漫布周身。洞内比外部看上去稍大,可以容纳两人并肩直立。
这好像是个迂曲幽深的洞穴,通往无限的暗处。仿佛从来无人打扰的空气潮湿而陈旧。他们沿着石壁往深处缓缓走去,渐渐的,一种奇异的叩击声从深处传来。经过岩石空腔的共鸣和传递,变得异常无规律。
「那是……」
吴邪刚想问那怪声是什么,就发现视野忽然变亮。他们已经来到了石洞的一个膨大处,由此形成的石穴宽敞高阔。石穴的远端地面上,一盏简陋得像是手工制作的油灯扑朔地闪着火光。
那声音的来源清晰地展现在眼前。石穴中央有一把被手臂那么粗的铁链锚定在地里的椅子,椅子上,同样粗细的铁索紧密地捆绑着一个全身都是肮脏的污血的女人。
称她为女人或许已不合适。她周身的血管都像集体爆裂了一样汩出黏血,双眼看着不对称的方向,眼中一片黑影。她不知疲倦地向前挣动着,带动椅子和铁链互相撞击,形成了先前他们在石洞里听到的叩击音。
椅边的地上散落满大量的残肢和破碎的人类脏器,这使得整个石穴内弥布了腐烂的血腥味和未消化完的脏器内容物的恶臭。
「她被关在这里……」这幅超出认知的场景造成了一阵恶心和眩晕,吴邪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肉里。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几米远处的两人,挣动的姿势越来越剧烈,头胸极尽可能地向他们的方向伸出,撕裂的嘴角几乎像是在笑。
失去了殆半的人类发声功能的声带只能发出连续不断含混的怪响,听得久了,才能发现她一直在重复同一个发音:
「饿……饿……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