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肆
-c肆-
GodisnottheGodofthedead,butoftheliving.
(Matthew22:32,Luke20:38,Mark12:27)
神不是死人的神,乃是活人的神。
(马太福音22:32,马可福音12:27,路加福音20:38)
1970年。中国西藏墨脱县,海拔近四千米的卡尔仁峰西麓。深黑色的夜幕把连亘的雪峰染成蓝灰色,两架武装直升机正在漫天絮雪中靠近卡尔仁峰位于雅鲁藏布大峡谷附近的低矮山脚。夜色遮蔽下,很难看见那里的山体中透出些微光线。那是一座建国初期就专门在这高寒无人区凿山而建的秘密实验室,新中国的西医药理学发展缓慢,国外的药物专利管制让国内的药厂几乎无法生产药物。中央只能把希望暂寄于国内已有的药理领域,所以几乎所有拥有藏医藏药知识的人都在这里参与新药开发。
这两架直升机是美军制式,从中亚越境进入卡尔仁峰山区。他们的目标是带走这个无人知晓的实验室中的一个年轻女人。直升机里的人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秘密擒获这个女人,只知道目标的名字,以及她曾在西方世界攻读神经物理学的身份背景。
「任务对象,白玛,距离伞降还有一分钟。」
直升机中战斗乘员的对讲机中传出同样的指令,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女人在几十分钟前已经被另一批人从这里转移走了。
50分钟前。
年轻的女人背对熟睡的舍友,坐在自己的床上。这研究员宿舍建在雪峰山体岩石中,没有窗户,也没有像样的供暖。白玛闭着眼睛,安稳的呼吸形成一团团白雾,像是等待着某位必定会造访的来客。夜很深了。
房间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她听见极微弱的脚步声,和轻轻的一声「噗」响。
她睁开眼睛时,宿舍里已站了三名荷枪实弹的人。
「谢谢。」白玛说道。
「谢什么?我们不是来救你的。」三人中打头的人说道。
她露出错愕的神色,根据她收到的消息,德国应该会派出一批人在今夜保护她在美国人的眼皮子底下转移。
「跟我们走,总比跟美国人走好。」三个人一下子把她围住了。在她失去意识之前,映入视野的是毫不知情的舍友白枕头上漫开的血迹。
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个晚上闯入她房间中的这批人,将她带往的是此后长达42年的软禁。她从此不再是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人,她的一切痕迹都被小心翼翼地抹去,她被某个庞大到她穷尽半生也没能摸清其枝节的组织从人类社会中隔离了。
她早已料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寄往美国杂志社的那篇没能发表的论文。
德国人把她关在只有一台打字机的房间里,让她在一个月之内复制出那篇论文。她做到了,她的乖乖配合让德国人的公司放松了警惕,竟然因为几乎没有人看得懂那篇论文而安排她参与了这些联合公司的地下药物研发工作。
她的确很乖,一直为药物研究孜孜不倦地贡献力量。在别人眼里,她确实是研发团队里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40多年来,她从没走出过地下试验场,她不知道日期,不被允许使用网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哪个国家。她再也没有一次回到过人类社会中,但她老老实实地工作着,毫无怨言地住在那个40年来没有变动过的单人房间里。
漫长的42年,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她已经被驯化了。
然而,她一直在积蓄力量。诚然,她身为人的一切力量都已被剥夺。她是在积蓄仇恨的力量。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在绝望中磨砺出的韧性究竟有多么恐怖,那些抢走了她的一切的人终会尝到。
没有人知道她用打字机复制给组织的论文根本是错的。她精妙绝伦地在大体正确的行文中安排了几处巨大的错漏,但错误与正确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人能真的看懂这篇太过艰深的论文,所以没有人能发现这些伪装得完美无缺的错误。
她确实兢兢业业地带领德国人的团队辛勤工作着,也确实取得了一系列成果。但在这篇错误的论文引导下,这些成果具有永久性的缺陷,这些成功实则与公司的期望南辕北辙。但那些外国人被虚假的成果冲昏了头脑,自以为在通往那个不可能命题的道路上跨出了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步。
全部都是错的。半生的痛苦与蹉跎,创造了无数离谱的错误。她把仅剩的灵魂藏进了面具深处。几十年来她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被自己折磨成了怎样一副面目。她的人生本来是个错误。
她早就不该活着。之所以还没去死,除了关于复仇的执念,还是因为在外面的世界里,那个她与人类社会惟一的联系――
她曾有一个孩子。
刚刚出生,还在哺乳期的孩子。
为了她的孩子所存活其中的世界,她不能让这个进行着反人类研究的组织得逞分毫。她不能让她的孩子长大后,面对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可怕世界。
2007年。白玛从世界上消失的第37年。
云彩刚刚从第三炮兵部队来到母舰,她第一件要处理的工作,就是帮母舰从零开始进行联合信息环境架设和公钥基础身份识别系统搭建。在这期间,她不得不为了一些美国不公开的技术情报而黑入美国的某政府项目下的私人数据库公司。
这些盗取的数据库不仅让她成功为CL制作了兼容性评估解决方案用以网络加固,也让她获得了一大批与此项目无关的「垃圾」文件。在整理这些「垃圾」时,她花了半年时间重建了一批粉碎文件,这批文件中覆盖的内容,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份投往尖端杂志社的神经科学论文稿件,投稿日期是1970年,而稿件竟来自中国。当时的中国处于文化动乱,神经科学几乎不为国人所闻,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这篇论文所涉及的内容即使放在当今也具有绝对的突破意义。
在计算机领域学习或工作过的人都知道那句图灵的名言:电脑是对人脑的模仿。这种模仿的最高层级就是创造出意识。也就是说,借助电子计算机,实现人类意识不借助于蛋白质而存在的理想。如果这是可能的,那么,这就是精神层面的长生不死。而要实现人类意识的无限化,只能借助完全形态的AI,这就必须突破当前神经科学的界限,找到人类神经学的本质。而这篇论文,可以说完全阐述了以上观点的实现手段。
在这份文件的最后,有当年杂志社的批语和FBI介入调查的报告书。他们认定这篇神经科学论文的发展前景太过危险,其内容划为最高保密级别,并要求杂志社对文件进行粉碎处理。
在那之后,整个美国情报部门展开了长达数十年对该论文著作人的搜捕,但这个人就像从来没存在于世一样,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2012年。从世界上消失42年后,白玛67岁了。
她已几乎是个废人,长时间昏暗的工作条件让她的眼睛半瞎。他们不可能替不能工作的人养老,她知道自己要么成为人体试验的材料,要么被秘密处理。好在她是个老废物,对她的看守终于松懈到了某一天她成功偷溜进一个未上锁的办公室,并在那里用上了连网的电脑。
然而在她把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向外网传送以揭露这里的可怕实验时,她还是被巡检的保卫人员发现了。
鉴于她在研究所里良好的声誉,上层没有公开处决她,而是以运送病毒样本为由头,把她送往几十公里外的一个试验场。她非常清楚这个押运令的含义,何时到达试验场,何时就是她的死期。
抱着病毒样本箱坐上黑色轿车的那天,时间似乎是某个夏天的午后,太阳灼辣得有些不真实。她42年来第一次回到了阳光下的世界,尽管只有上车前的一分多钟。
她抱着样本箱坐在车里,身边围坐乌压压的雇佣兵。她的眼睛看不见光,但透过车窗射入的阳光在皮肤上暖融融地聚集。那些在车窗里一闪而过的、与她毫无相干的车水马龙,让她忽然平静下来。不是临死前的平静,而是无因无果、无诉无求的平静。
车中戴着头盔的佣兵们都看到这个衰颓的老人笑了一下,那是非常轻松的笑意,让人联想起她年轻时的美丽。但下一瞬间,她整个面孔都凉了下来。
雇佣兵们根本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这个老太太一把抓出一管样本箱里的注射器往自己颈侧扎去,变化一瞬间就开始了,她彻底变成了并非人类的可怕生物。佣兵们在惨叫和撕咬中企图跳车逃离,司机惊惶地撞向路边的隔离带。
世界上第一起「血尸咬人事件」发生了。
「它」的最上层在几分钟后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震惊于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女人的作为,但并不慌乱,因为他们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藉由她的尸化,可以暴露地下研究所总部的大致方位。想要着手调查病毒从何而来的国际警察,只要掌握病毒最初是在哪里爆发就能缩小搜查范围。
很聪明的女人。但还是太天真了。
她以为「它」为了紧急掩盖病毒小规模爆发的事实会立即出动镇压力量。但其实,在她给自己注射了病毒样本几分钟后,遍布于全球各地的「它」名下的生化实验室都按照上级指示,同时释放出了感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