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终章-
ButthanksbetoGod,whichgivethusthevictorythroughourLordJesusChrist.
(1Corinthians15:57)
感谢神,使我们藉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得胜。
(哥林多前书十五章57节)
曙色未熹,灰紫色的薄霭萦绕在林木般树立的墓碑间。鸣夜的寒一声声扯着恻恻的长腔,断断又续续。几只栖枝的鸟雀不知被什么梦惊起,纠棱棱扑着翅从墓园边的冷杉间移起,带起叶尖上一片悉悉泠泠的细响。看不见其他人影的墓地充满了不可知的声响,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片静谧。
两个黝黑修长的身影并肩立在一处墓碑前,相似款式的黑色长风衣双领竖起,掩住晨风中的面孔。雾色在两人四周迂缓弥散。
「这世界你是第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
墓碑上不知是谁刻上了这样的字句。吴邪知道这肯定不是潘子生前说过的话或喜欢的句子,他是个固执地活在与这些优雅的叙述毫无关联的世界中的男人。
潘子的墓与这座新建在海湾边的烈士陵园中的每个墓都相差无二,每一座墓碑都像兀立于海岸的岬角。一捧花卧在潘子的墓前,白色的瓣尖勾着晨露,釉面般饱满的花苞鲜妍娇美。这不是他们俩带来的花,吴邪和张起灵来时皆是空手。看来,有人在他们之前不久来过。
想起潘子走前没能抽到的那最后一口黄鹤楼,吴邪有些懊悔自己没给潘子带包烟来。只是在这个生产力匮乏的后防疫时代,弄一包上等香烟哪还像以前一样容易。哪怕是吴邪这种因为手握三分之一疫苗专利权而一时豪富的资财垄断者,也很难利用这些钱获得什么真正的物质享受。
潘子想必和那些死在这场灾难中的人一样,死时满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遗憾。那之后很多次当吴邪想起潘子时,总觉得有很多话还想对他讲。如今到了他的墓前,话至嘴边,才发现男人之间需要用语言来传达的东西并不多。
有些人活下来,有些人成为统计数据。这座陵园里葬的大多是死在第一批防疫战线的军人。他们的尸体或能够找到的部分尸体,都按照防疫要求被焚化了,这里埋的多半是他们曾经的肩章和军装。
无法被形容的感受以千丝万缕的形态在心中作乱。吴邪感觉到自己冻得发凉的指尖被身边人握进了手心里。他们在墓前无声地站了太久,风衣上都黏满了一层细微的露水。
他们俩如今,一个是世界级的大英雄,一个是世界级的大富豪。张起灵切断直播信号前一秒,面孔在视频中的短暂停留让他成为了疫后媒体津津乐道的话题人物。好消息缺席太久的新闻界和全世界的幸存者们恰好需要这样一个典型的英雄形象来一场舆论狂欢。抓住了人们的这种迫切心理,媒体大肆宣扬救世主论调,不遗余力地要把这个恰好在灾难结束前夕出现在世界眼前的男人捧上神坛。那一帧画面中张起灵大大的脸在时代广场刚修复好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配以各种夸张的口号或溢美之辞。吴邪看了那些报道和大幅电子海报,对比身旁这个低调冷漠到谁都不怎么搭理的男人,只觉得快要笑破肚皮。幸好张大英雄的反侦察能力一流,至今没有媒体和粉丝能成功堵截到他。这种崇拜狂潮给当事人带来的唯一困扰,大概就是让吴邪多了数不清的取笑他的由头。
而吴邪在疫时就几乎完成、疫后半个月就投入批量生产的疫苗,其专利已被一百多个国家购买。半年来他和解语花的团队在不断提升纯度、降低毒性、多样化接种方式的研发过程中,收获了一沓沓专利书,光是处理求购专利项目生产许可的事宜就不得不另开一家咨询公司来代理完成。
所有这些专利都来源于最初从张起灵的血液中抽提出的一小管血清。所以要说这个人是救世主倒也不无道理。而如今,疫后半年,吴邪站在潘子墓前,终于能确凿无疑地告诉他,他用一条命换来的不仅仅是另一条命而已。
这个世界你无缘再见,但因为你曾献出的一切,它往好的方向改变了一些。
海风随着退滩的潮水一同鼓动起来。在人类出现之前,在人类灭亡之后,海浪和海风都一直这样互相搅扰着。
这颗星球曾几乎死亡,却硬是挣扎着复苏起来。身历了这一切还有幸与世界一同复健的人们,恐怕永远也不会忘记世界垂死的模样。
墓园中的两人相互勾连的小指上,同样款式的尾戒闪掣的光彼此触融,熠熠闪颤,像是应答天际的灼然熹光。
吴邪看向身边人简淡的眉眼,他不知道自己在另一人眼里是怎样被朝晖光映得耀目,眼尾还有金红的微光在流转睇眄。
「你真要跟我回杭州?」
吴邪大抵也知道自己这是白问。自从张起灵强行退役之后,不管他上哪儿这人都铁定跟在屁股后面。不过这一次,他是久违地去见从南极科考站回到杭州安全区的父母。
「见了他们,咱俩的事怎么说啊?」
吴邪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两人的尾戒轻轻磕碰在一起。怎么向父母交代他心中早有拟稿,却故意要这么问,果然见张起灵微微扬起了眉角:
「该怎么说怎么说。」
吴邪的手都被捏得发痛,暗自嘟囔道这货一点开不起玩笑,就知道较真。
「老人家见到救世大英雄,不知道得激动到哪里去。」
吴邪笑嘻嘻地说着,回望了墓园最后一眼。清晨前来扫墓的人群就快抵达了,两人已准备离开。初升的太阳完全脱离了海平面,温柔的粼光错综地铺满整个洋面。
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能见证今天的太阳?
吴邪把五指缠入张起灵的手,两人不紧不慢地在晨雾散尽的墓列中穿行。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他们都还活着。
胖子离开了母舰,带着云彩生前日用的物品回到广西。其实没人真正知道云彩的家乡在哪,也许根本不在她对胖子说的巴乃。但胖子说他会找下去。吴邪并不认为他的举动真正存在意义,但确实有些感慨。
说到底,他最初和最终的愿望,都只是希望这一路走来,所有人都能好好地活着,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各自的结局。也许不能长久地活下去,请让他们活完应该享有的一生。
截至最后一枚防疫核武器发射成功,全球幸存者五十五亿六千多万人。
完全尸化个体的寿命其实非常短暂,因为它们的消化吸收功能完全丧失,行动消耗的体能得不到补给,很快就会因为生物能耗尽而死亡。这就像是对最早开始抱有永生妄想而研发病毒的人的讽刺,他们自以为在长生的道路上走得比谁都远,实则却完全背道而驰。人不进食只能活十天左右,而一个丧尸从尸化到死亡要经历至少80天。疫苗完全投放后,新增感染者越来越少,丧尸被各国军方用声波炸弹引诱到无人区或已无人居留的旧安全区。在那里,在军方的监视和管控下,它们遵守着能量守恒的自然定律,慢慢地崩解死亡。
而已死在城镇中的丧尸被防疫人员送进高温炉中集体焚化。没有时间确认死者的身份,他们化作没有姓名的微粒进入高空或泥土,化作新生世界的循环的一部分。
最后一颗核弹投放完成后,疫时有核国家签署的《核缓和条约》宣布废除。
由于短时间内全球11次使用核武器,大量的烟尘注入大气平流层,人类迎来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核冬季」。整个北半球平均温度下降了14到20度,而在地球气候自愈之前,这样的寒冬将持续三到四个月。而部分地区由于人口骤减,大陆势力效应剧变亚州东南部出现强对流天气,巨大的冰雹破坏了建筑和刚刚恢复供电的电线。这一系列互相关联的气候灾难引发了疫后的二次恐慌,也严重拖缓了生产力复苏。
由三十多个国家组成的国际法庭对于229名反人类罪犯的审理仍在进行当中。
在此期间,城市的废墟慢慢被清理,人们逐渐回到了工作岗位。虽然恐怕永远也回不到疫前的世界,但人类会再次在这片土地上繁荣起来,正如几千万年前他们的祖先所做的那样,在一条条巨大的疮疤上,再次建立起他们的城市和文明。
疫后第200天,联合国灾后重建事物署发布了有关这次疫情的大量统计数据:
「经过一年多的空前灾难后,全球共有约五十五亿六千六百多万人存活了下来。幸存者中,有被政府保护的科学家,被军队保护的平民,被教师保护的学生,被母亲保护的孩童,被男人保护的女人……以及数以百计在获得保护前,保护了自己的人们。
「疫前世界存在的五千多中被承认的语言中,约有七百种永远失去了它们的使用者。全球至少失去了两千名在其领域无法被替代的顶尖专家,为此,人类的科研进步和工程水平将被拖缓50年。
「大英图书馆的馆长于前日在伦敦安全区饮弹自杀。据其遗书称,自杀原因是他在大量平民涌入前关闭了图书馆的大门,防止图书馆内保存有人类有史以来最为珍贵的智慧的藏书被饥寒交迫的难民燃烧以取暖。因此有难以计数的人死在图书馆外。老馆长在遗书中将自己的私人财产全部捐献给疫后救助组织。」
这类令人痛心而迷惑的新闻并不少见。没有谁说得清孰对孰错,就连这个世界,都有它自己的无奈。
生产力匮乏导致了纸媒的全面禁停,大量的电台和网络媒体代为发声。东八区的清晨,解语花一边听着耳机里的新闻广播,一边推开了疫前他工作了四年有余的生物工程院办公室的门。整片城区里的丧尸已经被一年前投放的核弹肃清,这里的玻璃被爆炸波震得粉碎,曾经无比熟悉的室内落满了厚厚一层已无放射性的核粉尘,像是所有物体表面都结了一层膜。
他来到碎裂的窗前,向窗外望去,路面停着只剩下框架的车,无光的红绿灯上却缠了一只色彩缤纷的新气球。解语花没有意识到自己笑了一下。空荡荡的街道让这座城市看上去依然是个死城,可是,已有人迹渐次回归。
沉默而死寂的大地上,新的季节似乎正在萌蘖。也许窗外的交通灯会在将来的某天重新亮起,接手它未竟的使命。也许这里会再次车水马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