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陨

碧绝山巅有一处建于峭壁之上的望月台。石台以青砖围了半人高的扶栏，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倚在台边，宽袍博带，面容清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老人远远看见山下小娃娃大力挥手，一张嘴开开合合说了些什么，便就笑了。

他慢悠悠合上折扇，以与慈眉善目的外表极不相称的狠辣朝旁边围栏后大力砸下去。

“嗷――！”

随着惨叫声，一名紫衣华服的男子从围栏后跳出来。

“混账天枢老儿，你要谋杀本宗主吗？！”

藏在栏杆后的男子生得出奇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唇薄且艳。一双浅茶色的眸子形状姣好，在眼尾处微微下垂，看人时总给人种被斜睨鄙视的错觉。

男子骂骂咧咧地笼着被老人打散的长发，长发直及脚踝，起伏间犹若一泓泉水，隐隐有流光浮动。

负着手，老人仍是笑眯眯的，丝毫不为所下的黑手歉疚，神态举止与山下的小女孩倒有几分相似。

“不知不觉阿拙也出山游历了。当年归阙小子生她时，她不过像个小奶猫那么大。”

天枢长老用手指比了比大小，随后满是厌弃地看着身边伸长脖子眺望山下，表情猥琐得得很对不起他那张脸的男人。

“宗主，您也老大不小了，怎的总像个娃娃似的闹别扭！还有，别总半夜出入年轻女子的卧房，会被当变态抓起来的。”

“若非是我孙女，本宗主还懒得去呢！”紫衣男子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我君黎月来去自由，怎是什么劳什子礼节所能阻挡的？”

老人嘴角抽搐了一下，扇子一下下敲着手心，却笑得愈发慈祥了。

“话说――方才老朽似乎看小拙儿对着咱们说了什么……”

“嗯？”君黎月方才见女孩回头便立刻躲了起来，根本不知后面种种。此时他瞅了眼一副老神在在丝毫没有接口打算的天枢长老，只得正了正身子，扬着下巴，努力矜持地说：

“那――那本宗主就姑且一听吧。”

看旁边男人一副想知道又偏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天枢感觉嘴角又有抽搐的冲动。

“唉……可惜，老朽老眼昏花，早看不清唇语啦！”

“你――！！！”

男子立时大怒，运掌如风，以势把对方打残的气势像老人挥了下去――却被老人用折扇轻松隔住。

“你的内力……”似乎也没料到如此轻松，老人怔了怔，神色复杂地看着扇子。“已经一点不剩了吗？”

“哼！”男子稍有不甘地收回手，揉着被扇子磕出的红痕。“本宗主乐意！”

说话间，男子原本鸦羽般漆黑的长发竟从发根处渐渐变得灰白，连眼角也开始爬上细纹。

老人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她――小拙儿知道吗？”

“我的事，干吗让她知道？”君黎月奇怪地转过头，此时他乌发已灰白了大半，原本光滑的如瓷的肌肤数息之间仿佛苍老了三十年。“她是我血脉相连的子嗣，我的和她的，又有什么区别？”

“……四十余年的功力，再加上归阙娃娃的二十年。”天枢长老苦笑一声，慢慢打开折扇，竹片穿成的折扇边缘显露出金属森冷的锋芒。“相同的选择。你与你儿，倒是极像。”

君黎月微微挑起唇角，仿佛没看见对方手里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兵刃。

“已经一千年了，凡事终有因果，是时候该结束了。”

男子拢起袖口凭栏远望，仿佛帝王在巡视他脚下的锦绣山河。

“你有你的责任，君家也有君家的坚持。既然隐宗与此女不能共存，‘他们’也已决定背弃曾经的盟约，那――便这样吧。”

回过头，男子仍旧笑得矜贵而高傲。他脊梁挺得笔直，似乎任何劣境都不能将其摧折。

这个男人与在画像中看过无数次的初代宗主在眼前重合。他们强大，高贵，凛然不可侵。天枢长老曾用自己漫长的一生来守护这个家族，现如今，却要由他来亲手了结。

时光已将他碾磨得几乎麻木，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被撕裂了。

天枢长老慢慢走上前，对着近乎毫无还手之力的男子。

“宗主，得罪了。”

“无名，你方才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走在前面的女孩回过头，望向已被远远甩在身后的碧绝山。

“什么？”少年有些厌烦地说，“该不会少主大人身娇体贵，这么会儿就走不动了吧？”

“不是，我是说你有没有感到什么不一样的……”女孩歪头想了半晌，努力找出一个贴近些的词，“嗯……气息？”

“哈！？”少年这回可真乐了，他转过头不无恶意地挑起眉。“这么说，我还真感觉出来了――少主大人连高明借口都懒着编的，想・偷・懒的气息。”

女孩狠狠瞪了少年一眼。

这可很新奇！要知道这么多年只见着着副面瘫一样的笑脸，无名对能成功引起女孩怒气感到十分自豪。他破天荒地跟上去，主动和对方搭话：

“我说，该不会刚出门就想家了吧？拙宝贝想要天权乳公给你喂奶了吗？”

旁边的蠢孩子喋喋不休，君宁真有拿泥巴呼他一脸的冲动。

……不，是今天自己不太对劲。

太――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