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之深
“――萧戬,你!”
樊王站起身,难得不顾风度地随手抓起一个洗笔朝萧戬扔去。萧戬一扬手,将来物扫开,撞在柱子上摔了个粉碎。一众大臣如惊弓之鸟,瑟缩着抖做一团。
萧戬目光在粉身碎骨的瓷器上停了片刻,一字一句道:
“大王,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上,臣看您也累了,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吧。”相邦支着把老骨头,起身再次调停道。
“母王,距离儿臣成年礼还有近半年,此事的确不急。”君宁微躬着身,轻声道。“不如我们回宫慢慢商量?”
听到君宁的声音,樊王一直在抖的手终于平静了些。疲惫地靠在王座上,她点点头。
“孤累了,先这样吧。”她转头看向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不小心就忽略了的面具男子。“回宫。”
“恭送王上。”
众臣一齐叩首,除了上将军萧戬仍是抱着臂,强势地站在阶下正中。
樊王站起身,顿了顿,又弯腰执起君宁的手。
“我们走。”
君宁辶艘幌拢觉得他这位母王好像好不容易找回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定要时时刻刻放在身边,生怕一不注意又丢了。不过此时殿中气氛实在凶险,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坐着樊王的銮驾,二人一起回了安息宫。君宁还是第一次进樊王正宫。宫里装饰极为庄严肃穆,但却少了些人间气。就像口华丽的大棺材,到处冷冰冰,又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抓着君宁的手,樊王将她领到一张长榻上。
似乎不善言辞,樊王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
“吾……甚想念你。”
君宁抿抿嘴,低下头。
“儿臣谢母王厚爱。”
对面的女人又沉默半晌,似乎在找什么话题。最后,又将君宁的手握了握。
“不要叫吾母王,叫吾阿媪。”
阿媪是北方民间小儿称呼母亲的叫法。一般贵族家都未必如此叫,更别说王家了。君宁的手被紧紧握着,她沉默片刻,最终微微笑了笑,叫道:
“阿媪。”
似乎打开了闸门,樊王的表情一下放松下来。她有些懒散地靠在榻上。即使如此,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分表情,都优雅地仿佛在画中。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贵族的修养”。
樊王拍了拍君宁的手,这个动作掌握的极好,即显得亲密又不会令人不快。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这个称呼吾已等了十三载,今天终于如愿了。”她捏捏君宁的手。“吾儿这些年在外受苦了,如今回到阿媪这里,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事,阿媪都答应你。”
这句话不该出自一名君王口中。但出于一位溺爱女儿的母亲,君宁还是心存感激的。
“谢谢阿媪。”君宁抬起蒙着水雾的琥珀色眼睛,笑着说道。
樊王有些痴迷地伸出手,摸着君宁的眉眼。君宁顺从地垂下眼。
忽然,她感觉双眼一痛,心中骤惊,连忙向后仰去。
那伸在她眼前的手一瞬间竟像是要剜出她两只眼珠。
君宁滑跪在地上,心如擂鼓,却是努力让自己保持一副恭顺的样子。
樊王依旧伸着手,半晌才如从梦中惊醒,失措地望向君宁。
“拙儿,吾……”
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惊慌地站起身,似乎想要靠近,却又不敢。
“没关系,阿媪。”君宁露出一个可称之温柔的,带着抚慰的笑容。“您只是失神了,并不想伤害阿拙的。”
“对对,吾怎么会伤害你呢?”樊王露出一个古怪的笑,让君宁心中冰凉。她自言自语地说道:“你可是吾与归阙的女儿,是归阙的女儿,归阙的……吾怎么会伤害你呢?”
君宁还是笑着,但感觉这张面具几乎摇摇欲坠。
眼睛隐隐作痛,那一刻,樊王是真的想挖出这双眼睛。
她已经被感情迷了神智。
她的母亲,北樊的王,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了。
“好了拙儿,还跪在地上作甚?”樊王似乎转眼忘了方才的不快,亲切地将她扶起来。“告诉阿媪,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的?
脑中浮现出无名的脸,君宁虽仍惊魂未定,却仍任樊王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拙儿在民间时,有一位师兄叫做无名,这些年甘苦与共,一直陪在女儿身边。如今他有意从军,女儿想将他调到身边做亲卫,以后在军中也好容身。”
“……无名?”樊王皱着眉,困惑地喃喃道,“总觉着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君宁表情僵了一下。回想起无名归宗时,她的父君似乎还活着……但愿不要横生枝节才好。
“不管怎样,既然是拙儿喜欢,那便留下。回头影君自会在王宫侍卫中安排他当值。”摸了摸君宁头发,仍是贵族式的碰触,优雅又恰到好处,然而天知道君宁心中的那根弦绷得有多紧。毕竟谁也预料不到,下一刻那只手会做出什么。
“拙儿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樊王眯起浅淡的眉眼,这样看上去倒极像仲谦姬。君宁有些恍惚,笑容也真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