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戏台两旁的帷幕慢慢地拉开,鼓点随着帷幕的展开也有序地响了起来,坐在戏台之下的众人皆都翘首以盼那熟悉的身影,今儿唱的戏是有名的《凤还巢》,那貌美的程雪娥不知被那眉眼都是戏的芙蓉会演绎成如何风情,掌声四起,赵衍之提着气踏着碎步就跟着前一个上场的人紧接着上了台。
下面的票友们看见那欲语还休的双眼似乎道着不明的情意,那宽大的戏服袖子被翘着兰花指的纤纤细手轻轻拿捏着,微微遮挡在那粉面之上,半遮半掩更是风情万种,把那小女儿娇态演绎得淋漓尽致,与台上的对手搭戏,那唱腔清越婉转,颇有几分梅派圆润甜脆之感,那程雪娥一身水粉缎的褶子里衬则是一件只露出锦霞纹青碧的里衫,那水粉褶子上尽是繁华富贵的翠枝牡丹,一转身一回首衣香鬓影间仿佛只留下一缕倩影。眼花缭乱之间又见那待字闺中的“程雪娥”双手往外用力一撑直,从袖间飞出两道雪白绸缎,抖袖之中又穿插着扬袖荡袖,那袖在他的摆弄之下仿佛突然有了生命力,那反衬劲赵衍之用的极好,这种相反相成的逆向劲势让那水袖就在他身侧围着转圈,赵衍之只能听见台下掌声涌起,如同在油锅里炸开的水沸腾了起来。
余音绕梁般的唱腔让人如痴如醉,醉卧在那华清池之中的杨贵妃也许也不见得有面前这“程雪娥”更加美艳动人,那“程雪娥”带着的一丝羞怯与娇憨的神情让一众票友观众沉醉其中不想醒来,一场大梦,叫得人如梦似幻。
“本应当随母亲镐京避难,女儿家胡乱走甚是羞惭。
小妹行见姐夫尤其不便,何况那朱千岁甚是不端,那日他来将奴骗,幸中母氏巧机关,如今若再去重相见,他岂肯将儿空放还。
(唱流水)母亲不可心太偏,女儿言来听根源:自古常言道得好,女儿清白最为先,人生不知顾脸面,活在世上就也枉然。
强盗兴兵来作乱,不过是为物与金钱,倘若财物随了愿,也未必一定害人结仇冤。
倘若女儿不遭难,爹娘回来得团圆。
倘若是女儿遭了难,爹爹他定要问一番。
如今称了儿心愿,落一个清白的身儿我也含笑九泉。”
此时舞袖正起劲的赵衍之丝毫没有注意到坐在台下第一排的男子,那男子眼中露出赞赏又钦慕的表情,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波动,他的皮肤虽然有些黝黑却透着一层如同在阳光之下折射的淡金。肤色丝毫不妨碍他深刻俊美如同雕刻般的五官,他沉默冷峻似乎是一座沉睡冰冷了上千年的完美雕塑,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个男子带着一副金丝眼镜,什么话也没说,看起来文质彬彬。那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子看了赵衍之的表现也显得很是激动,他转身伏在那肤色略黑的男子耳边说了几句话,那男子听了那几句话嘴边勾勒出几丝笑纹。
戏终人散,那男子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动,八爷却带着一群人走到了那男子的面前,“东田长官驾临鄙人的容天彩戏班,简直蓬荜生辉。”闻声便从座椅上站起的男子,也面对着八爷说:“容天彩的班主,你好,我很喜欢,中国,的文化,尤其是戏剧,不知,刚刚唱花旦的那位,是何人?”
八爷不是汉奸也不是亲日派,不过他知道日本人不好惹,尤其这个男人,东田真嗣,他是上海四大家族之一祁家的人。东田真嗣本人在日军中也有担任官职,前段时间立了功于是又晋升成为了中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位中佐,手下还握有实权,实在是惹不起的人。东田真嗣此人在上海滩久负盛名,一是因为他显赫的家族背景,另一个则是他如今在日军中身处高位。八爷笑着点头,看向中文说起来还有几分生涩的东田真嗣回应道:“那位是我们容天彩戏班的台柱――‘芙蓉’赵老板,唱得好那是自然的,能得到长官您的赏识也是他的福气。”
那东田真嗣没有反应,反而眉间簇起一团褶皱,身旁那站在他身侧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子也说着并不流畅的中文道:“长官,‘台柱’的意思就是最厉害的人。”东田真嗣挑了挑眉看着八爷,“我有心结交这个,台,柱,不知八爷可否引荐?”八爷再见过多少阵仗此时手心也有些微微出了汗,他不好直接拒绝这个东田真嗣,也不能就让赵衍之“羊入虎口”,不少日本军官都有“龙阳之好”,赵衍之与生俱来生得唇红齿白气质又独此一份的出众,无疑这是优势,然而这脾气却是一顶一的臭,若是得罪了长官,那免不了那残酷的手段对付。
“好,若是长官赏脸,不如鄙人做东,吃一顿饭,来认识认识我们赵衍之?”八爷看着一直板着脸的东田真嗣也不知他是怎样的心思,于是试探的问了一句,东田真嗣没接话,过了会儿淡淡地看了八爷一眼,那眼神云淡风轻却又极具威慑力。东田真嗣肩宽腰窄身材匀称比例极好,他一身白衬衫扎在那锃亮的深黑皮带之中,两条笔直又修长的腿就竖立在八爷面前,他本就比八爷高了一个头,他微微扬起头,嘴角还带着一分不屑与嘲讽,“不用,若是八爷不愿意,那,东田,就――”
“东田长官,你好。”正当八爷满脸大汗张皇不知所措之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那人迎着八爷的面,东田真嗣背对着他,杜寒君微微张大嘴看着那人,他已经脱去戏服,身上却有着纤尘不染的气质,再俊俏的玉面小生和他比还差上了一截,他就这么走到了东田真嗣和他身边那个金丝框眼镜面前,东田也被声音吸引了过去,转过身看向那个走向他的人。
他迟疑来者何人的同时也被吸引着,面前走来的这个人身量纤细,可是却浑然天成自带与他人不同的特殊气质,如山间清泉云中皓月,娓娓道来缓缓而至,他看着这张五官端正精致的脸说不上陌生也谈不上熟悉。他一双眼透着灵动与韵味,高挺的鼻梁显得整张脸立体又俊秀,丝毫不带女气又千娇百媚,那张薄唇露出本身就带有的淡粉,不点朱唇自来红的模样让东田真嗣微微一愣。站在他身边的金丝框眼镜那位说了一句日语,那东田真嗣的眼睛睁得更大,本来冷漠毫无表情的脸如同冰块露出一丝裂痕,“你,就是,刚刚在,台上的――”“没错,就是我,东田长官,我是赵衍之。”
八爷和杜寒君全都慌了,两个人尴尬一对视,本来是想要好好保护赵衍之,即使是得罪了东田真嗣也要保护他,没想到他自己就冲了出来化解了危机,不知道是福是祸。赵衍之本来在后台已经脱了戏服卸了妆,没想到黄允和会跑来告诉他八爷和杜寒君被日本人缠上,而且还是因为自己,八爷是自己的恩人,不能让八爷陷入危机,也不能让赏他一口饭吃的容天彩有危险,于是他奋不顾身就这么冲了出去。
他现在站在这个东田面前,如果说他不紧张是假的,这个男人不怒自威甚至带着一种修罗的气场,他皮肤比其他人都要黑一些,不过他的五官更有一种别样俊美,像一头危险而又迷人的猎豹。尤其他的眼睛很是深邃,仿佛你就是他的猎物,当他看着你的时候,那锐利的目光似乎可以直接刺穿你,他身上的阳刚之气和威压直接就让赵衍之差点没有喘上气来,那男人看见他自报家门以后嘴角淡出一丝不经意的笑纹。
“衍,你的名字,很好听,和人一样,美。”他的中文不是很流畅,不过赵衍之能看见他脸上有欣赏的表情,不过他听见一个日本人这么叫自己的名字说实话自己是有些惊慌,“不知,衍,是否有意去,我府上,做客?”
赵衍之的目光越过东田的肩想要去看八爷和杜寒君,没想到那东田真嗣似乎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延伸之处,朝右踏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微微低下头看着赵衍之,眼神透着一股子探究,继而又把脸慢慢贴到赵衍之的面前,两只眼睛四目相对,赵衍之忍不住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东田真嗣盯了两秒,又站直了身子转过身看向了八爷和杜寒君,刚要开口,从戏院大门口冲进来一个日本兵,大声地喊着。
“L官は,g野L官があなたを探して!”(长官,泽野长官找您!)
“分かった,慎太郎あなたは先にって、すぐ行くから。”(知道了,慎太郎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站在东田真嗣身边的金丝框男默默地点了点头,一路小跑随着那兵跑了出去,东田真嗣的眼神又收了回来,看着低头没说话的赵衍之心里却泛起一丝温柔,他低着头正好看见那高挺雪白的鼻梁,让他不由得想起故乡的富士山山顶的那抹雪白,沉静圣洁,面容恬静平和,他第一次看见如此美好的人,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想要好好去珍惜甚至是――独占,他用食指轻轻去触碰到赵衍之的下巴,用一种他从未用过的温柔力气抬起他的下巴,一双锐利深刻眼睛就那么侵略进了赵衍之如同受了惊的迷鹿眼里,“衍,我们还会再见。”
说完放开了抵在赵衍之下巴上的手指,大步流星地就走了出去,赵衍之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就倒在了地上,他手心被自己指尖的指甲捏出一道道埂子,那汗量简直比压腿甩袖耗费的汗还要多,八爷还站在原地,一脸神色严肃的看着地面转而又看了看赵衍之,杜寒君和黄允和急忙去扶起赵衍之,八爷看着赵衍之站起身来一副狼狈的模样,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衍之啊,你是好孩子,以后若是什么事,八爷恐怕也保护不了你了。”
“轰――”赵衍之突然觉得自己的头顶上炸开了一声响雷,把他整个人又几乎要打蒙在地,八爷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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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轲此时已经坐上了通往南京的火车,他不停地把玩着手中的怀表,心里想的却是那张绝世的容颜,似乎永远也看不够,也喜欢不够。被他摩挲着的怀表怎么都捂不热,这东西居然也随了他主子的性子,活生生一个小坏蛋,偏要得到最好的爱,让你又爱又恨,愁肠寸断地爱他,他才会报以他最热烈的爱,这次去了南京,可能就要调往东北,和他哥哥带着二十一集团军与东北抗日联军携手攻破敌人的防线,想想又是一场恶战,希望上海什么事都不要发生,自己能平安地归来和赵衍之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