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夜话
“咦？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哭了？”
邝蜓听姐姐这么问，努力抑制住伤心委屈的情绪，小大人似的说着：“没有。”
邝蜻却不信：“今天在学校有人欺负你吗？还是爸爸刚刚批评你了？”
“鲍幢幢今天说我爸爸很老，像我的爷爷……同学们都笑我……我都不想上学了。”邝蜓吞吞吐吐的说着，听得邝蜻心里一阵抽痛。
“鲍幢幢的嘴那么坏，我下次一定要教训他！”邝蜻心里又是气又是苦，这么鲍幢幢虽然是个孩子，怎么言行老是这么恶劣，逮着邝蜓欺负呢？
“怎么能为这么小的事情不上学呢？我明天去趟学校，跟你们班主任好好沟通一下，叫他严厉批评这些没家教的小朋友。他们以后不会这样乱说你了。”邝蜻想着办法，竭尽所能的去宽慰邝蜻。
“为什么我和爸爸差那么多岁，为什么爸爸看起来像我的爷爷？我也想爸爸看起来年轻些，就像……就像……”邝蜻努力搜寻中所有认识的小朋友的爸爸，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鲍幢幢的叔叔，他那么高大，又那么年轻，在运动会上轻松拔得头筹，还可以轻而易举的举起鲍幢幢举高高、飞飞机，甚至还能让鲍幢幢骑坐在他的脖子上，那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也羡慕不已的经历。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拿鲍叙打起了比方：“就像鲍幢幢的叔叔那样！”
他说的时候自然是没有任何含沙射影的味道，但作为听众的邝蜻却听得心跳漏了一拍，甚至连呼吸都忘了，直到深吸一口气后才有勇气开口重复：“像鲍幢幢的叔叔那样？”
邝蜓无精打采的“嗯”了一声：“我们班好多同学都羡慕鲍幢幢有个叔叔。”
“所以你也羡慕？”邝蜻试探着进一步猜测，颤抖着嘴唇轻声问，“你也希望有个那样的叔叔？还是希望有个像鲍幢幢叔叔那样的爸爸？小小，你想要吗？”
说完她十分害怕听到孩子的回答，怕他说“想要”，可如果听到他说“不想要”，心里也清楚那必然是违心的回答。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她承受不起的孩子。
这孩子也的确懂事，他只是默默的，默默的忽略了这个问题，装作没有听到。可能他知道自己的回答于事无补，不是自己想要与否就能实现的。孩子已经知晓“想要”的渴求和冰冷现实之间巨大的鸿沟，因此他干脆不再开口索求，可他的这种懂事、早熟，却也将邝蜻投入到煎熬之中。
“小小，对不起。”
邝蜻无话可说，是她将邝蜓带到这个局面中的，是他剥夺了邝蜓原有的东西，她亏欠这个孩子太多了，除了一句苍白的对不起，她根本就无法弥补。
“姐姐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邝蜓更懂事的劝说自己，“姐姐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其实有没有爸爸都不重要的。”
“爸爸当然重要，如果没有小小的爸爸，又怎么会有小小呢？你是承载着爸爸妈妈的爱才出生的，小小，你一定要记得这一点，爸爸妈妈都非常非常非常的爱你。”邝蜓反复的同她强调着，说着说着忍不住淌下眼泪。
许是被邝蜻的这一番话所打动，邝蜓说出心中的疑虑和不满：“可是今天我喊爸爸的时候，爸爸看上去并不高兴，他还不让我喊他爸爸。”
“他真的这么说？”邝蜻听完心头火气，邝父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跟小孩子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还分不清吗？
“这肯定是他说的气话，小小不能当真。”邝蜓赶快同他解释，“我去叫爸爸上来跟你道歉，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邝蜻说完就脚步不停的跑下楼去找邝父问个清楚。单元楼底下空无一人，不远处有小花坛，邝蜻见到邝父就站在那儿抽烟，晚风吹起了他的衣角，将衣服吹得更显膨胀，她才意识到，原来父亲这些年来消瘦许多，也苍老许多。
邝父见她气鼓鼓的走过来，却不急着开口，便主动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不是那小屁孩跟你告状了？”
邝蜻心中原本的怒火平息了几分，她为什么要指责父亲呢？难道父亲这些年过得容易吗？他又不是有心的，也许只是一时心情不好才会说错话。于是她放平了声音，语气也变得和缓：“爸，你对小小的态度好一点，你老对他那么凶，孩子都不敢亲近你。”
邝父讽刺的将嘴角下瘪，显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邝蜻想跟他打感情牌。
“我只觉得我女儿可怜，觉得我自己可怜。”话语里几分沉痛。
邝蜻听完也觉心酸：“爸……”
“都是你妈出的馊主意，要是我那时候没有被关进监狱，肯定是要逼着你把孩子打掉。”邝父狠狠的抽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太浓，几乎模糊了对面邝蜻的面容。
邝蜻不禁面色惨白，浑身一震。
极有默契的，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似乎对那段过往都无话可说。原来不知不觉已经七年了，大家都刻意的闭口不谈那件事，但却根本无法抹杀某件事的发生。
邝父回忆起那时自己刚刚从公司被抓，一派兵荒马乱。他以为那已经是他人生最惨的境地，谁知几个月后的一天，女儿挺着肚子和妻子来监狱看他。
妻子泪流不止的哭诉，说女儿不肯去打胎，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可她才不到20岁，连大学都还没上。如果生下孩子，这一生不就毁了吗？可惜女儿吃了秤砣铁了心，自己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便想要邝父发挥他父亲的权威，好生令女儿回心转意。
邝父当然是震怒不已。他责问妻子、质问女儿，是怎么怀的孕，是哪个臭小子祸害她，如果把孩子生下来，她的后半生该怎么办……从过去到现在，邝父都无比怨恨有那一堵铁窗所阻挡，使得他无法将女儿错误的人生拉回正轨。
此刻，女儿错误的人生也错误推进了七年，果然，她如自己预料般过得并不如意。事业没有，金钱没有，家庭没有，只有一个小拖油瓶。
“幸好，名义上他只是你的弟弟。”邝父侥幸的说。
当初邝母见邝蜻铁了心，只好任由她在家中生下孩子，但坚决不允许邝蜻作为孩子的母亲存在，最后自己认下了孩子母亲的名分，让邝蜓作了邝蜻的姐姐。
邝蜻却深以为憾，眼眶随之变得通红：“我千万次后悔，当初不应该答应妈妈把小小记在他的名下，让他变成了我的弟弟。害得小小永远只能喊我姐姐，也始终没有妈妈疼爱，现在就连名义上的爸爸也不喜欢他。为什么我当初没有想到这些可能存在的问题，连累孩子今天要受这么多的苦。”
“他原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扰乱你的大好人生。”邝父冷酷的说道，“这算什么受苦？你才是真正的受苦。”
邝蜻不愿再听邝父说那些绝情的话，正要大声争辩打断他，眼角却注意到，单元楼那儿忽然走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她立时警醒的住口，生怕被人听到，而那个小人影也说话了：“姐姐……姐姐你在哪里？”
是邝蜻清脆的声音。隔着黑夜晚风，听来有些无措，像个迷路的孩子，急需大人为他指明方向。
“小小，我在这里。”邝蜻大声答应着，主动走到单元楼门口，走到亮光的地方，让孩子能看清他。
邝蜓像只小鸟般扑进他身边，依偎在他身边不愿放手。
“姐姐，我一个人在家里害怕……”
“我们在一起，你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