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她们原本是当地的佃户,种一些普通的农作物也种罂粟,但是产量不多,她们的家中除了两姐妹并没有兄弟。”尹愠聊了片刻,就在夏军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开口了。
“后来有一次我从欧洲回来,听同行的人说起来她们家,这对姐妹花在当地很有名,不少人想要求娶,有的是两兄弟,有的则是希望一享齐人之福,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是却对他们的土地有兴趣。”
“租土地给她们家里的人是与我毗邻的一个商人,没什么势力,我希望收这块地全部用来种植罂粟,于是就去了那边一趟,见到了她们的家人。”
夜已深沉,尹闼档暮苈,很轻,夏军静静地听着,似乎已经能够勾勒出一幅图画,他见过这边的佃户的生存状态,他们贫穷而辛苦,这也是为什么他更希望种水稻的原因。人只有吃饱饭,活下去,才有更多的希望,实现更多的价值,可是在那里,他看到的只是无望,是一种被统治的压迫。
说实话,每每在这一刻,他对尹愣蓟岵生憎恨。可是他真正该憎恨的不是尹悖而是这种恶性循环的体制。
“她们的父亲人不好。”尹阃6倭艘换岫,继续说:“那是一个很怪的男人,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看土地情况的时候,他们住在木屋里,到处漏雨漏风,男人骂骂咧咧的拿着空酒瓶走出来,女人沉默的在屋子里做活,两个女儿也是一样的沉默,她们那时候也就十六七,躲在角落里,眼睛看着前方,一动也不动。”
没本事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只会冲家里人耍威风,一个酒鬼,在外不会打工赚钱,回家不能把地种好,甚至连让家人心情愉快都做不到,只会怨天尤人,像个疯子一样到处发泄。女人也是一样的无能,沉默,只会无尽的沉默,在忍受苦难后抱怨世间疾苦,把压抑传播给孩子们,让孩子们一块儿承受这种苦难。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发现,自己的生存是多么的不易。
尹忝挥泄家,但是他知道,家不都是完美的,有一些人会为了家人拼搏,一家人只要在一起就什么难关都能度过,而有一些人,这些人的家支离破碎,充满了冗长的悲情。
“于是你就娶了她们?”夏军在尹惚湛诓谎院笊柘肓撕芏嘀智樾危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放在尹闵砩喜怀闪,他并不认为尹闶且桓稣庋感性的人,这种事很普通,他根本不会在意。
“不,我没有,我当时只是很讨厌这样的父母,并且在思考如果我的父母在世,会是什么模样。”
“你想出来了吗?”
“没有,我连一张他们的照片都没有,无法想象。”
外面有虫鸣声此起彼伏,夏军翻身面对着尹悖近了一些,搂着那人,越搂越紧,两个人的呼吸很快就合拍了,尹阏隹眼睛,看着夏军,他觉得夏军正在对他微笑。
“你笑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我在想你。”夏军说,他的声音有一点低哑,这是情潮退去后的独有的嗓音,尹阆不墩庋的声音,缓和而且让人觉得安稳,像是在被轻轻地抚摸着一般。“我在想,你当时的样子,那时候你比现在要年轻,样子很纯粹,坏得无辜。想到这个,我就想笑――想亲你。”
说完,他就这么做了,亲了亲尹愕亩钔罚那些发丝扫过他的鼻梁,痒痒的。
“你闻起来味道也很好。”夏军说。深深地嗅着尹悖从发间到颈侧。
“你闻起来一点也不像鱼。”
尹闵焓职严木环住了,嘴唇停留在夏军的臂膀上,他也在仔细的闻着夏军的气味,人类也是同样熟悉彼此的气味的,他对夏军就很熟悉,就像是同样的,无论他换了多少种古龙水,夏军也可以找出他穿过的衬衫。
他们彼此靠嗅觉寻找对方,这是冥冥之中,你站在S市的高塔之上,空气里有燃放过礼花的味道,但是仍然可以知道那个人就站在塔的下面等着你。
他们是存在一种默契的,一起晕厥,一起清醒,一起放肆,一起压制。
但是他们却并不仅仅是情人啊,这世界上最可爱的人真的是情人么,最可恨的人才是情人吧,如果说真的存在肝胆相照的敌人,那么他们就是明争暗斗的情人,这样的情爱是战场上的情爱,基本上,算不得是情爱。
有时候,夏军会觉得,如果他们有一天少了这种博弈,少了对彼此的讥嘲和怀疑,他们也就不再是他们了,他甚至还会害怕变得平凡后他们走到了尽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如让他们在战场上嗅着彼此身上的血和硝烟味走向尽头吧。
“所以,后来呢?”夏军抱住尹悖觉得他真的好像一座冰冷的石像,如果第二天他醒来发现怀抱里的是一座大理石雕像,他也并不会感到惊讶。
“后来没过多久,她们被卖给了一间舞厅,家里死了人,父亲是个酒鬼,日子过不下去了,走投无路。我向那个商人收了地,商人向我提到了这件事情,我记得她们的眼睛,黑黑的,很亮,但是呆呆的,我去了那舞厅把人赎了出来,问她们愿不愿意嫁给我。”
“就这样?”
“对,就这样,整个故事里没有所谓的英雄救美和恩情,也没有什么浪漫,我当时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觉得自己可以弄一个家庭出来作为我这个身份的填充。”
“很像你会做的事。”夏军说:“没有救赎,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救赎。”你也不是我的救赎,我们是彼此的罪孽。
“夏警官,”尹惆炎齑教在夏军的脖子上一路吻着,轻轻的说:“别害怕。”
“我不害怕。”夏军笑了笑,摸着尹愕耐范ィ他把手指插-进尹愕耐贩⒗铮忽然用力攥住把人拽向自己,“你不能再骗我了,事不过三。”
好的,我不会再骗你。
夏军确实是害怕了,他害怕自己像少年时那般被抛弃,被欺骗,尹闶俏薷的植物,他是漂流在激流中的独木舟,夏军既有些憎恨他的种种,又无比害怕再次失去他。在这样的时机,他们都是不安全的,心中有恐惧是难免的,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都是不能承受。
“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常常告诉我不要害怕。”夏军松开了力气,把尹阒匦吕回自己的怀里,这个男人并不好抱,他身材不够娇小清瘦,触感也不够柔软,但是夏军却只觉得拥抱这样的他才会安心。
“她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只是又再重复罢了,你在徘徊,我也再徘徊,恶性循环。
“那时候的生活可真难啊,我每天都很害怕,我讨厌被人威胁。”夏军说着笑出来,觉得这事确实荒诞,尹阏是后来威胁他最多的那个人。
“我担心的事情总是太多了,”他一边抚摸着尹愕募绨蛞槐呋匾渥牛骸拔业P陌ざ鍪芏常担心挨打,担心被人讨厌。在街上我看见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没有手,没有脚,然后我就会看我父亲,发现他和乞丐的‘父亲’像是亲兄弟一样……我害怕失去妈妈,也害怕失去我父亲,我害怕失去活着的机会,就算活着很痛苦。”
“我记得那天,外面下着大雪,楼上的邻居在吵架,吵得很凶,砸东西。我的家里也在吵架,吵得很凶,有人挨打。妈妈把我护住,但是我却觉得更难过了……”我怎么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每个人的锋利之下,都藏着个懦夫,他敏感、脆弱,恐惧。
尹愕难劬κ贾胀着窗外,看着外面那层浓重的青蓝色,像是一桶油漆,里面掺了沙。他的神情和当年的妙与尼拉一致,都是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他听着夏军诉说着,无悲亦无喜,生命时常如此,不甘怨恨,哀愁,难眠。因为恐惧苦难,所以绑住了自己的脚,冲不破那层茧,停滞不前。
可是越不前进,越是恐惧,永远的活在从前的恐惧当中,可是又该在何时行动、何时起步?他们怕啊,他们逃避着,逃一辈子不甘心什么也得不到,不逃,又迈不出去脚。
双脚化成了树干,手指生成了枯枝,他们还在等,永远活在恐惧里。
“那时候,我就问妈妈――妈妈,怎么办?”
“没事的,等你长大就会好了――长大、等,等待、死亡,我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你。”
他们拥抱彼此,舌头和牙齿碰撞纠葛,他们变成了衔尾蛇,他们变成了同一个人,他们想要吃下对方,他们想要哭喊,但是他们变成了哑巴。
“尹恪⒁恪…别离开我。”
离开我,我们就一同在硝烟里灭亡好了。
夜还漫长,痛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