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瑾彦……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换做以前,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相识近二十年,从未见苏瑾彦流露过这样温柔暖意的目光,即使是对绣绣,他都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凉意。他太冷静理智,又善于隐藏情绪,对谁都是淡淡的,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样温情宠溺的话,更遑论为一个女子主动放弃生命。
谢迁是陈楚铭的教学老师,陈楚铭自然知道谢唯黎是那个从小被寄养在觉明寺的姑娘。一个整天吃斋念佛的姑娘能有多大魅力,真能把一向情感淡薄的苏瑾彦同化成痴情郎?
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他很快记起,谢唯黎方才在外面那流利至极的剑法。林染陆独创的剑法,他曾在校场见过几次,并不陌生。
各条思路在脑中串成一条,很多东西无需询问已然明白。
陈楚铭唇边的惊诧和笑容收敛了些,目光在苏瑾彦脸上游移不定,似有什么拿不准:“所以你今日来……又和我说了这些有的没的,就是为了告诉我南梁觊觎白祁,而你打算带着娇妻永不还朝?”
也对,也不对。
苏瑾彦没有争辩,继续道:“朝政纷争无止境,就算我没厌倦,唯黎也难以适应。古人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下机会好,此刻离去才是顺势而为。”
话说的如此明白,一为妻二为势,他打算放弃继续做官的念头。
“而我此次来,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只是不忍看到白祁的大好江山白白断送在陈楚之的手上。原先还有我和林毅牵制,现在皇权独大,他一句‘与林毅谋反案相关联者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惊的朝廷动荡,你可以随便打听从京城方向来的商客,眼下的京城早已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啊。”
陈楚铭紧抿双唇,双眸微微垂着,不知所思。
良久,启唇道:“瑾彦。说了半天,你的目的依旧是迫我进京。只是你忘了么,当初临卞门前你围堵我时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顿了顿语气,抬眉,眸光深邃而探究,一字一句,说的缓慢磨人:“我说,苏瑾彦,你罢我兵权,毁我名誉,断我心血,夺我挚爱,我陈楚铭今后若还有翻身之日,必将踏着你苏瑾彦的尸体进京。”
“你当时多么清冷高贵,多么吝啬,只丢了我四个字:请君自便。”
陈楚铭自袖中掏出柄精致短小的匕首抛至桌前:“你说的对,我是不信你。要我出兵京城也容易,该怎么做你最懂。”
冰冷的匕首把柄上镶嵌无数米粒大小的玉石珠宝,透过昏黄的灯光,折射酸凉的光点。
苏瑾彦没有接,表情浅淡,他伸出手,为自己斟了满杯:“楚铭何时变得这般仁慈了?要我死还不简单,瑾彦手无寸铁,不会武功,你随便将我在立春楼的消息散布出去,不到明天早上便可见到我的尸首。只是那又怎样呢,你我都知道,要报复一个人,让他生不如死才是最痛快的。”
“唯黎就趟在里面,准确的说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她的生杀大权就握在你手上。我坦然地告诉你,我苏瑾彦一生难有弱点,谢迁之女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将杯中酒饮尽:“传闻唐紫筝唐公子爱乐成痴,不知方才的见面礼可否俘获君心?”
死亡无法逼迫他是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实,或者说在陈楚铭眼中,之前的苏瑾彦一直是冷静冷淡甚至有些冷血的人,总让人忍不住想撕碎他那副令人敬佩又令人生厌的嘴脸。就算现在此人亲自把“刀刃”对着自己,又把“刀柄”交到他手上,陈楚铭依旧爽不起来。
偏偏他说的毫无破绽,陈楚铭甚至愤愤的想,此人气焰如此嚣张,是不是仗着自己不会真的要他性命?
“这时候你到是不在乎我会对谢唯黎不利了。”陈楚铭冷嗤。
苏瑾彦笑而不语。陈楚铭不是陈楚之,他赏罚分明、爱恨分明,而且最是惜才感恩。且不说谢唯黎是恩师之女,就凭刚刚她展示的林家剑法,陈楚铭便不会痛下杀手。
当然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陈楚铭此刻还能够较为心平气和的面对自己,足以说明昔日之怨已淡如云烟,否则他不敢也不会拿唯黎的性命玩笑。
他未答,陈楚铭只能接着道:“你消息倒是一如既往的灵通,连我在寻找南梁蛊谱的事都知道。不过我到是好奇,蛊谱乃南梁至宝,你是如何获得的?”
苏瑾彦施施然道:“南梁使臣觐见第一日曾送上三份大礼,臣瞧着这谱子新奇便‘借来’把玩了一阵。”
“借”字说的极其委婉,已他过目不忘的能力,乐稿恐怕早已烂熟于心。
“德行!”陈楚铭几乎想冲天翻个白眼骂爹骂娘,怎么堂堂白祁大国竟养了个鸡鸣狗盗之流作丞相。
不过现在追究已晚。
“那你研究出什么来了?我可不信你只是突然对音乐本身有兴趣。”
“知我者莫若楚铭。”苏瑾彦笑道:“其实当时我也是突发奇想。文殊辰当时说南梁的控蛊曲谱分为很多种,他带来的这本是行军蛊的蛊谱。行军蛊,顾名思义就是打仗时用的蛊虫。我就想,蛊虫懂乐所以根据乐音辨别何时排阵、何时进攻、何时撤退。换句话说,这乐谱很可能本身就是一本兵法,一本用音符代替文字书写的兵法。”
不得不感叹他脑袋的灵活机智,陈楚铭才不会说他只是单纯的好奇那乐谱才想得到而已。
“南梁虽然与白祁暂时言和,但这和平究能否真正延续,又能延续多久都是未知数。林少将军再厉害,也有顾及不到无暇□□的时候。之前白祁与南梁大战,骊戈以北大片地区接连失守,骊戈城也险些沦陷,均是拜此蛊所赐。所以瑾彦才会想到研究乐谱研究行军蛊的发号施令,若是这能参透一二对我方军士来说必是天大的好消息。”
“此事林染陆知道么?”
“不曾提起。”一是他并未完全参透这本“兵书”,二是林染陆是皇上的心腹,若被皇上知道他在暗中研究行军蛊蛊谱到时候就是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击在案几上,陈楚铭皱着眉头思索,敲击频率的快慢反应出他思考的速度:“我门下宾客中不乏来自南梁精通乐理之辈,届时我挑几个信任的再做研究。”
苏瑾彦点头:“如此甚好。我今晚回去便把乐谱默写出让人给你送过来。”
陈楚铭不置可否,整个人向前倾了倾,做直些:“你先别应的爽快,本公子还没答应你出兵京城。识相就快些把你的计划合盘托出,若被我发现有一点保留,休怪我突然倒戈先灭了你这个乱臣贼子。”
计划?
苏瑾彦微微笑,装腔道:“臣随夫人坠崖实属意料之外,大皇子要计划,恕臣无能。”
“不过针对眼下发生的这些,臣虽无详细计划,却有些推断不知大皇子可有兴趣一闻?”
“有话直说。”
“崖上行刺是皇上自演自导的表演,此事你知我知他知,但朝中百官,白祁百姓却不知。皇上严惩林毅势力,安抚释放相府软禁奴仆,是为稳定民心,那么这一切都结束后,他会在怎么做?”
“百官势必会上谏严查行刺一事,毕竟事关丞相死亡大事。届时根本无需皇上想任何借口,他‘迫于’民众官员压力,定会下旨传召北封底的大皇子立刻进京。若京城的官员赶到北地发现大皇子不在封底贸然藏于江南扬州……楚铭以陈楚之的心性他能不顺势处之而后快么?”
“若楚铭在官员赶到前回到北地,那正好,陈楚之巴不得你乖乖被押解进京。不论是行刺皇上还是至丞相夫妇坠崖死亡,任何一条罪名都足以让楚铭身首异处。”
分析正中陈楚铭下怀。实不相瞒,他之所以会这样快速而短暂地与苏瑾彦不计前嫌的合作,很大部分原因是感受到来自京城政变的风向。皇上肃清朝堂,自演自导上映行刺的戏码,毛头直指北地的自己,计谋快准狠,一箭三雕。眼下林毅倒台,苏瑾彦被迫假死,局面对自己大大不利。苏瑾彦说的对,陈楚之不是偶然提及‘大皇子余党’的问题,其用心就在于此。现在他是君,自己是臣,君王要让一个无权无势且有前科的王爷死,有时甚至不需要一个像样的理由。
陈楚之想收拢皇权的野心太大,他的眼里已容不下任何一个会同自己意见相左的人,即使对方是只拔了牙磨了爪的猫咪。
苏瑾彦接着道:“与其坐等陈楚之动手,不如先下手为强。他想让你进京定罪入狱,不如你先上奏一本谎称以抓住行刺的罪犯,并先一步押解他们进京认罪。而实际上,将北地的军队化整为零,或作商人或作农民直奔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