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
李蒙才刚过于紧张,没留神这后院里寂静非常,与花厅仅一墙之隔,却恍如两个世界。
灯灭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亮起来。李蒙很是犹豫,又怕挨揍,根本已经忘记,他实在从没挨过赵洛懿的打。
站在窗格下,李蒙屡次伸手出去,碰到窗户又缩回来。
李蒙不大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可心里又实在好奇。
究竟师父、师叔,或者还有别人,他们在里头做什么?
片刻踌躇之后,李蒙舔湿了手指,想往窗户纸上捅,少年人秀气的眉峰纠结耸动,半晌,李蒙放下手,手指在袍角上擦了擦,侧身挺立,耳朵往窗户上贴。
屋内静悄悄的,李蒙在窗下听了快一盏茶的功夫,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纹丝不动的窗户。楼下有人进入院子,李蒙慌忙蹲身,举袖掩着自己,匆促地往楼下撤去。
“哎哟!”
这一下撞得结实,李蒙头直是发晕,待定睛一看,脸色发白。
“师兄。”李蒙叫了声。
酒气窜入李蒙鼻中,他吸溜两下鼻子,疑惑道:“师兄喝了多少?可是醉了?”
酒醉之人,最忌讳旁人说他醉。疏风登时火起,指着自己鼻子,大叫道:“你师兄我会喝醉?长这么大我就没喝醉过!”疏风说的也是老实话,他师父压根不让他饮酒,自然没机会喝醉。
李蒙略侧头向楼上瞄了眼,扯住疏风袍袖,就往外走,临出去还不放心地回头又看一眼。也是奇了怪,据李蒙从前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也见识过赵洛懿动手,霍连云他不知道,但赵洛懿绝对是高手。他和疏风俩人在楼下这么大动静,也没惊动人出来看。
“喝!”疏风一条腿霍然高举又要迈回院中,不过那门帘一掀,内堂里暖风熏来,李蒙略皱了皱眉,脖颈里疏风靠着说话,“师兄可什么都想着你,待会儿到了楼上,当着两位姑娘的面,你可要给足师哥面子。”
李蒙生怕引人注意,把疏风带回房间,果然有两名女子在屋内等候。
见面各自行礼,疏风已彻底醉了,手脚撒开便在席上睡下,不住打鼾。
那两个姑娘并未嘲弄半句,还有一人体贴来问,是否给疏风准备醒酒汤。李蒙离开家中才十三岁,大秦男子成亲早,恰是可以婚配的年岁,富贵人家,十三娶妻之后,方可在外见识风月。反倒贩夫走卒没多讲究,有银子了,随时可以上花楼听曲儿过夜。
李蒙担心赵洛懿他们进的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心不在焉道:“那麻烦……麻烦姑娘了。”
女子掩住口没发出声音,不过眼角带笑,推门出去。
疏风磕巴嘴,手在胸前抓挠。
李蒙看了半晌,一只手搭在疏风的胸口,帮他抓挠,朝另一名女子说:“弹,接着弹,别停。麻烦姑娘。”
大概没见过这么客气的客人,疏风叫来的两名姑娘也都是好性儿,一个抚弄琵琶,一个端了醒酒汤,与李蒙合力扶起疏风。
勺子喂一口吐一口,半幅袍襟都被药浸润。
李蒙心烦地夹起眉毛,手上发力,捏开疏风的口,示意姑娘把药倒进去。
这一下虽咽下去,却把疏风呛得不行,药汁从鼻孔里流出来不少。疏风咳嗽两声,看他睁开眼时,李蒙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傻愣愣瞪圆眼睛与疏风对视。
疏风眼白一翻,“咚”一声倒回席上。
李蒙嗳出一口气,谢过那姑娘,他把门打开一丝缝,关门时朝琵琶女一嘘声,示意她接着弹。
密密匝匝的花灯串接,就挂在头顶,都是红的。李蒙在灵州十方楼后院窝了近一年,成天接触的都是满身臭汗的码头工人和离住处不足十米臭烘烘的马厩,一时好奇地看楼下下注的赌台,无聊又恰有巧笑的女子打从身边过。李蒙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不敢看姑娘,而是不大有兴致。
搞不懂这些赚了钱不拿回家好好过日子的大老爷们儿是哪根筋不对。
“李蒙!”楼上传来一声喊。
霍连云走下楼,赵洛懿身上多了裘帽,视线自李蒙身上扫过并未停留。
李蒙留意到,赵洛懿衣裳下摆有一团暗色,浸在一身黑里看不出什么。李蒙下意识走到赵洛懿前,要在他前面给他开路似的,倒让赵洛懿愣了愣。
“你师兄呢?”霍连云随口问,“该不会还在姐儿床上躺着吧?”
“师父说让我们自去耍。”李蒙凛然答道。
“耍好了么?”霍连云生得俊朗,这一出现在大堂里,骤然吸引不少视线。赵洛懿揽住他,将人兜过来。
李蒙回头一瞟,他师父侧着脸在和霍连云说话,说什么全听不清,就看见师父硬朗无情的嘴唇,贴靠在霍连云的耳朵旁。霍连云目如星子,边听他说话边点头,却似十分亲密。
没来由一把猫爪子挠在心头。
“师兄睡着了!我去叫师兄!”李蒙大声说,猛回头扎进人堆里。
出了满芳阁的门,赵洛懿松开霍连云,冷锐的目光往身后搜寻。
不消片刻,李蒙半扶半抱着疏风出来,赵洛懿眉峰不易察觉地一蹙。
“酒还不醒?”赵洛懿烟枪指地,本斜靠在一旁门前的身要立起来。
霍连云笑上去帮忙,掌心在疏风后背里一按。
就听“哇”的一声,霍连云忙闪开,显然早有防备,李蒙却被吐了一身。
众人没回十方楼,霍连云住在侯府,他久不回家,家中祖母有训示。
婢女一礼,说:“老太太说,诸位都是小侯爷的朋友,想必在外多有照应,就请安心住下。”又闻霍家老太太这两日身体不适,李蒙心中松活下来,他最不会应付老人。在家时就讨不得他祖母喜欢。
匆匆用过饭,见赵洛懿卧房没有关门,门外放着一只大木盆子,里面正是才买的新衣。李蒙一身被疏风吐脏了,索性打水来脱下外袍,一起洗了。反正不管愿不愿意,赵洛懿都是师父,师父的衣服也该他洗。
“眼睛怎么了?”身后传来赵洛懿说话的声音。
李蒙正在边洗衣服边神游,正想到父亲让他躲在水缸里的情境,他以为自己永不会忘,却惶然发觉,父亲的脸孔已有些模糊……
本来眼睛没怎么,让赵洛懿一吓,忘了手上有泡,抬手揉。
“……”李蒙闷声不叫,却把盆打翻了,眼睛又疼又痒,不想哭也得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