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十一 章
三个人一言不发地对坐着,不同的眼睛暗藏着各异的视线悄然往返于彼此的眼底,有些胶着的气氛里唯一还算鲜活的,就是从那座铜炉里飘出的丝丝白烟,穿透了干净的空气,辗转出一丝难已捕捉的淡香。
指尖摩挲着桌边,淡淡的眼神露出一层慵懒,像窗外慢慢游移的浮云般散漫。“任何后果都有可能,从没人试过摆脱神赐的力量,所以也没人知道结果会怎样。”
看着阿娜希迦带着丝玩世不恭的神情说出这句话,阿尔尼斯皱了皱眉,冷声。“既然没人做过这样的事,也拿不准后果会怎么,绝对不能让王尝试,万一……”侧目,看向低垂眼帘若有所思的图萨西塔,道:“太危险。”
“或者你给我解开封印,我去找奥西里斯。要不然,以月白的性命要挟奥西里斯,看他会不会因为顾忌玛特的生死而帮你改命。”
骤地,一束凛冽的光自金色瞳孔深处迸出,直直刺入阿娜希迦那双带着玩味笑意的眸底……两簇目光,针锋相对的相遇,一个似火,一个似冰,掀起一片无声亦无息的暴风狂雨。
精致的眉微微一挑,两人间膨胀开来的乱流随阿娜希迦红眸里忽尔溢出一抹戏谑的笑,突然消散于无形。
目光随着脸轻轻偏向窗边,图萨西塔缓缓将放在戒指上的手指拿开,悄然无声。
刚才出现在这两人间的混乱,阿尔尼斯并未插手,知道她们不会真正动手,如果动起真格来,其实自己也无力阻止。先不说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对付阿娜希迦,若封印在图萨西塔体内的塞特力量解封后,他也没有把握能再一次将它封住。毕竟,当年将这股巨大的异能封印在图萨西塔体内时,她才是个不足十岁的孩童。而现在,她体内的塞特之力已随着她的成长而日益强大起来,恐怕这会儿就算他和阿娜希迦联手,也未必能将那位令诸神都畏惧的邪神再次困住。
而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位是转世为人的阿努比斯,一位是承载了塞特力量的埃及法老,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说清谁的实力会更强一些……
是这位来自地狱的死神,还是那位创造了地狱的邪神,没有真正较量之前,谁都不敢妄下结论。
“最坏的后果,不外乎就是将我与塞特力量分离后,我会因这种分离而死。”忽尔,她轻轻开口,若有所思的轻浅目光,来自她起身走向窗边时的一瞥,淡淡的不带太多情绪。“还能坏到哪里去?”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是坏不到哪里去。不过,如果真是这个结果,那不等于加剧了您的死亡时间。不如将时间留下来,我们在一起想想其他办法。”没有把握成功的事情,他不想做。何况在阿尔尼斯看来,这件事的成功的几率实在太小。
那封禁的神力,是自图萨西塔出生之日起,便缠绕着她的人生一同成长的力量,宛若一条无形而结实的长藤将她的命运紧紧缠裹。经年累月的缭绕渗透,不仅仅融入了她的血肉之驱,更在她的灵魂深处扎了根,成了她命运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一个极其重要的部分。
驱逐塞特之力,就等于剔除图萨西塔灵魂中的一部分……一个不完整的灵魂,要如何依托一个王者的未来。
抬眸,静静瞅了他一眼,阿娜希迦轻易从这位俊美大祭司的脸上读出一种苦恼的无奈。“就算不用这个方法,在找到其他方法前,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总得有人讲出这个不得不面对的严峻事实,即使事实永远很残忍,很无奈。
冗长一声叹息,阿尔尼斯疲乏地深深靠入椅背,转头看向窗边那道被疏淡阳光笼罩着稍显落莫的修长背影,眉头一皱,不语。
转身靠着窗台,将肩旁的长发撩到背后,目光闪了闪,问道:“假如我没死掉,可能会有哪些后遗症?”
“假如你没死掉,可能会残疾。或许看不见,或许听不见,或许讲不出话,或许不能走路,或者----”
“行了,我懂了。”抬手制止她的话,图萨西塔的脸色跟着沉下来,一道暗光自眼底划过,像颗流星无法用短暂的光芒照亮深邃的夜空。
一片沉寂,随之而来是仿佛时空凝固般的寂静。
漫长的沉默之后,图萨西塔终于在另外两人显然不会在开口的时候说话了,依旧用着她淡然而沉稳的声音,与那个在太阳殿上和众人谈论国事的女王并无两样。
“那就这样吧,让我先为埃及挑选一个适合的储君,我们就动手。”
阿尔尼斯猛地转头,一脸错愕地看着她,而她则对着他笑了笑,淡然。
心底暗自一声叹,却不知自己在为什么感叹。阿娜希迦注视着窗边的人,那年轻女王正好扭开脸,侧目窗外静静出神,一片明媚的光线勾勒出一道有些模糊的轮廓,微风抖散她漆黑奢华的长发在四下缓慢的飞扬,有丝零乱的疲惫感……已经累了吧,背负了这样的命运,仍要咬牙硬撑出一张平静的外表面对周遭的人。
然而,真正将图萨西塔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又是什么……是那个改变了所有人轨迹的年轻女孩,是她们不应该交集的命运,是企求长相厮守地贪婪,还是想要去扭转不可扭转的未来……
爱的代价实在太重,足以压垮一个人骄傲的脊梁。
★★★★★★★★★
再一次见到阿娜希迦是她们被救的二十多天后,想着她骨折的腿行动不方便,夏月白特意让工匠做了一副拐杖,为了让匠人能做出这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她全方位画了十来张拐杖的草图,这才让他们明白了“拐杖”是个什么玩意儿。
见到阿娜希迦时,夏月白惊诧地发现自己带来的拐杖已经失去了用武之地。
阿娜希迦已经可以依靠一根手杖慢慢地走路,只是略微有些跛。这才明白了“转世的神”这四个字的真正意义,以及这字义背后潜藏着的巨大力量。
“都可以走路了吗?不痛了?”放下自己带来的拐杖,夏月白围着阿娜希迦转了一圈,惊疑之外,亦有惊喜。
坐下,被夏月白这样打量着,她不太习惯,指着椅子用眼神示意她坐下。“能走就是能走,不能走就是不能走,我没必要咬牙硬撑着。”
不好意思地笑笑,在她对面坐下。“恢复的真快,果然与普通人不同。”
“作为一个轮回于人间游手好闲的神而言,也就只有这点好处了。”自嘲地开口,带着一丝苦中作乐的意味,眼底倏忽明灭闪过一丝黯然浅光。
不语,看着侍女们放下杯子茶点,小心地行礼退下。
“身上的伤都好了吗?”笑,剔透如血的红眸在夏月白脸上一扫而过,轻轻地。
点了点头。“都是皮外伤,几天就好了。”
“既然身体早就好了,现在才来见我,那一定是图萨西塔不让你过来。”
“她……担心我打扰你,所以……”
“小月白,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低下头,避开阿娜希迦的视线,轻轻将这话题带开。“我求你帮我的事情有进展吗?有没有找到可以改变她命运的方法?”
眉梢轻挑,拿起杯子在手里轻轻地转着,看着静止的水面荡出层层涟漪,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还没有。”
脸色蓦然一暗,这不是夏月白期待的答案,但她也在来见阿娜希迦前就做好了听见这个结果的准备,但不知为何,在多的心理准备,也没法子挡住潮水般疯狂扑来将她撕扯丢入黑暗的无力感。
要怎么办?如果连阿娜希迦都没有办法,她应该去求谁?
想冷眼,想旁观,想对夏月白茫然的脸色视而不见,阿娜希迦微微偏开脸。片刻后,低叹一声,她知道这声叹息是自己放不开,又丢不下的无奈。“现在就放弃了?”
怔愣,瞬间。用力地摇头,看着她,视线有些淡淡的模糊。“不到最后一刻,我绝对不会放弃。只要还有时间,就有希望,一定会有方法改变她的命运。”
“月白,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选择从来不曾到过这里,还是选择现在的一切?”忽尔,她认真地问,声音平静而低沉。
干净的眼底藏着些许恍惚,在一层阴云将眉间笼罩时,她的眼底匆匆滑过一丝微笑,轻轻开口,那声音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坚定。“我会选择有她的地方。”
微微愕然的神情里掺杂着稍纵即逝地失意,扬眉一笑。“万一她的命运真如历史记载的一样呢,你也不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