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八花间闻笛(二)
南梁是最兴盛的春。
那些亭台轩榭,画栋雕栏,莺啼一声两声从檐下穿过,入了掩映的繁盛的腊梅丛里。宫墙之下,透绿的是新叶,飞黄的是迎春,点翠的是宫人顶上的簪花。这些女子巧笑着踩着园中的青石,时见时或不见。
拂面的是东风,吹人乍暖,虽然透着早春的寒凉,也不比祁夏与吴喾的冰雪天气。
这是真正的南方。南梁刚刚过了一个仓廪鼎实的年头。新春一过,南梁的江山千里消雪,春水满溢。布衣百姓也便喜笑盈盈,充满了对这个国度的虔诚与感念。
旭日方升,这处墙画受了日光点染,蓬勃生辉,就如这繁盛的南梁之春。
碧瓦飞甍之下,人声忽明忽灭。
风陵君温了一壶小酒,挑着眉毛道:“把那些黑水都往我头上泼,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将军若是计较此事……”
“……我风陵君一向是个拘小节的人,何况此事未必对我南梁有利。”
“将军的意思是?”
风陵君把酒杯放下,伸出一指道:“再加一座。”
“这……”
……
妇人叫微雨,自称雨娘。她丈夫是衙门里当差的,昨日值夜。家里有个小姑娘,才五六岁。
穆修白早上起来换了一身衣裳,又借了灶间的木炭往脸上画花了,甚至于包行李的布头都换了块。当下家里只有一块印花的蓝布,本来是要做新衣的,穆修白花了些钱币向她讨了来。
穆修白问了开城门的时间。雨娘只道:“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一个人,又没有代步的玩意儿,靠脚走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我倒是知道方府边上的寒山人隔段时间要往东面去的,你可以求他们捎你一程。”
穆修白早前在宫里,熟知各国的情报。吴喾与南梁、祁夏、寒山(已亡)都有毗邻的城池,其与寒山交接的两城岩门、西岭里都多有寒山流民。吴喾对寒山流民采取怀柔态度,下令让这两座边关城池安顿寒山百姓,不可强行驱逐。此事吴喾朝中恪相等老臣所领太学一派与皇帝一派一直意见不合,多有争执。
什凉属浩平郡,本是浩王封地,称浩国,后无子国除改称浩平。浩王是当今吴喾君主之叔,其死后,吴喾就没有本姓之王了。恪相又多削减异姓王之实权,吴喾藩王的势力实际十分薄弱。
什凉不与寒山毗邻,也没有对寒山之人加以优待,照理寒山人应该不会很多。
便确认问:“这里的寒山人都是些什么人?”
“不清楚吧,好像就是回堂的。他们还把城外的土匪窝给捣了呢,大伙儿都挺待见他们的。不像岩门西岭那边,听说还有些冲突的,只是不让漏风声。”
是了,毕竟是外族,突然赶上到你家住着,难免有些磕碰摩擦。不过剿灭土匪这种事,听来就觉得有所组织,穆修白倒是一下想起了枯木崖。寒山枯木崖奋死抗敌的事他也有所耳闻。祁千祉的门客中,打过枯木崖的主意的人也不少。
有人同行未必不好,穆修白便道:“多谢雨娘提点。”
雨娘一边烧着灶台,一边道:“那你走还不走,再住两天,我帮你问问具体的日子。”
穆修白见灶台边上的散木头只有寥寥几根,便从锅里捡了个窝头叼在嘴里,含糊不清道:“多谢雨娘了,我去院子里劈柴。”
雨娘喊道:“哎那窝头还不够热呢。”嘴角的笑意毫不掩饰地透了出来。
穆修白早已出了厨房的门入了院子,背对着门伸手挥了挥道:“没事儿。”
圆木头贴着脚背,脚尖儿灵巧地一勾一抬,飞来了手里,搁树桩上一拍,斧头一落便是齐整的两块。
穆修白一边劈柴,一边想着昨日被□□的事,既然他能够察觉能够甩脱,想必也不是难对付的人。只是不晓得究竟是什么目的。
又或者,如果真是祁千祉的人,恐怕也还会在附近。
先在这里呆着吧,那些人恐怕也不知道他在何处屋檐下,昨夜一过,既然没有寻到雨娘这处来,他的处境还算得上几分安稳。
李u城坐在马车里,有些百无聊赖。
这是宛城郡的郡守相赠,套了两匹好马,还体贴地都选了白色,也算是对得起李u城的风流倜傥。李u城倒是毫不介意地收下了。
车轮骨碌碌地转动,碾压着新春刚透出的新绿的杂草。
寒山回堂被屠城的事终于传到了殳州,尽管它是去年冬天的事了,但是一旦风声漏出,便如长势旺盛的野草,怎么也压不住。
寒山虽被征伐亡国,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反抗。寒山的君主虽然治国上有些昏庸,也入了南梁做过衣着鲜亮的俘虏,终不愿成全南梁的寒山人治寒山的诡谋。在回堂太守去拜见时,当面斥骂了其背国,随后一把火将安乐侯的宫殿烧得干干净净。也算是死得轰轰烈烈。
寒山旧主的死有多种说法,一说是自杀,一说是回堂太守因被叱骂,而痛下杀手,一种是南梁设的局,他们早想让旧主早日归西。自杀是大家最公认的。因为南梁杀了此人有点自找麻烦不说,断不用烧房子。
他的死直接导致了大面积的寒山人起事。以至于回堂被南梁屠城。
李u城在车里百无聊赖,便道:“凛冬怎么看?”
车帘外是很久的沉寂。李u城早已习惯了这种沉寂。其实他的话并不需要凛冬回答,他知道凛冬在听。
凛冬这回却破地天荒道:“早做什么了。”声音依旧和这二月的风一般,带着些日头没有升起的阴寒。
李u城哈哈一笑:“说得不错。他如今做这些,只不过叫那些百姓搭进命去。”
又道:“你以为枯木崖掺和此事了没有。”
凛冬低声道:“他是商人,知道利弊。没做足准备应当不会……”
便停住了声音,随后马车也骤然停下。
李u城直觉不对,还未掀开车帘,就听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道:“我是来问小姐几时同我回去的。”
钟合苍苍白发,灰布长袍,直直立在路中央,盯着车上白衣的凛冬。
“她不同你回去。”
车帘随后被撩开,李u城踏出马车,道,“否则我以后路上一个人孤苦伶仃,长老可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