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此生不换
“江南好!
柳弄姿柔花意暖,
拂柳春亭美人懒;
情丝缠绕相思结,
只羡鸳鸯不羡仙。”
晚上,夏景鸢和衣而卧,看着窗外星光明灭,如墨的长发、深邃的眼眸依稀有异样的光芒流转,昏暗的烛火下,那张苍白如纸而清冷的面容恍惚有遥不可及之感。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那星河斗转,光芒亘古不变,嘴角不禁勾起了柔情的笑意。
DD“父王,我睡不着。”
门突然被推开,小世子裹着小锦被出现在门口,赤着脚,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心疼。
夏景鸢做了个手势,后面紧随跟来的侍女们默默退下,又听他道:
“煮碗姜汤来”
小世子立马扑进了夏景鸢的怀里,仰起小脸儿,揪住他的衣摆扭了扭滚圆的小身子,软濡的童音连连撒娇:“父王~~父王~我不要喝姜汤,好苦的……”
夏景鸢抱起小世子,轻斥:“你若染了风寒,喝药更苦!”
于是小世子被灌了一碗姜汤,小脸儿憋得通红,大眼睛很快蒙上了一层水雾,泫然若泣。
夏景鸢失笑,哄道:“父王给小宝讲故事好不好?”
小世子这才把泪珠子忍了回去,破涕为笑。
夜深人静,透过层层床缦,夏景鸢长发披散,如墨汁倾泻,衬得脸色越加苍白。他搂着小世子,倚靠在床榻旁,黯淡的夜色里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听得声音幽幽回荡在无声的夜里,犹显得寂寞。
夏景鸢轻声如耳语:“有一只蛟龙,生在海里,不知道活了有多久。大海太寂寞了,没有人陪他玩儿,于是他离开大海,变成人的模样在人间行走,终于有一天它交了朋友,可是才几十年,它的朋友就寿终正寝,又剩下了蛟龙一个人”。
小世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这寂静甚至落寞的夜里显得尤其突兀,他问:“蛟龙不会死吗?”
“不会死”,夏景鸢的声音更轻了,像是在自言自语,“无论蛟龙交了多少朋友,最后他们还是死了,一开始蛟龙很伤心,可是后来它见多了生死离别,也就不在乎了”。
小世子像模像样叹了口气,又问:“蛟龙没有朋友了吗?”
“没有了。蛟龙不再交朋友,因为人类会死,它不会,没有人可以永远陪着它不死不灭,自始至终蛟龙都很寂寞,直到……”,夏景鸢突然放缓了声音,像是担心惊扰了谁的梦境一般,“……直到蛟龙听说有一个商人很厉害,有钱有势,连当时的夏帝都比不上他,嗯,还很漂亮”。
小世子乐了,忙不迭问:“所以蛟龙去找商人当朋友了吗?”
“并没有,那时蛟龙已经不交朋友了”,夏景鸢似有些疲惫,声音也没有了力气,“蛟龙只是想逗商人玩儿,可没想到商人喜欢上了蛟龙,当然,蛟龙闲得无聊,也没有拒绝。它太寂寞了,需要这样的乐子来消遣无穷无尽的生命”。
小世子不吭声了,什么都没有问,夏景鸢也不在意,继续道:
“蛟龙本想着玩玩儿而已,哪知没过多久,商人病倒了。蛟龙这才知道和人类交……呃,走得太近,会吸噬他的精气,长此以往,那个人类会死”。
小世子突然爬了起来,嘟嘟囔囔叫嚷着:“所以蛟龙就离开商人了,商人很伤心,最后抑郁而终了,对不对?”
夏景鸢惊讶失笑,不由捏捏他的小鼻子,把小世子拉回了怀里,笑问:“谁给你说的?”
“才不是呢!我自己猜的!”小世子老实了,打了个哈欠,有了睡意,还硬撑着眼皮嘀咕:“书上狐妖鬼怪的杂谈都是这样写的,说书先生也都这样儿说”,想了想,得出结论:“商人真可怜,蛟龙真坏”。
“才不是”,夏景鸢敲了他的脑袋一记,“商人才坏,他不让蛟龙走,还有好几次使诈抓了蛟龙要打断它的手脚,幸亏蛟龙大度不跟人类计较”。
小世子抱着脑袋泪眼汪汪
“商人一直缠着蛟龙,蛟龙很烦很生气,又不忍心伤害他,只能每天留在他的身边,直到商人又病倒了,蛟龙就走了。如果蛟龙不走,商人就会死,蛟龙虽然很烦很生气商人缠着它,可是也不想商人死,它没办法,只好离开”,夏景鸢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压抑低沉的语调才缓解过来,恢复成已往的清冷:“霸道蛮横的商人为了得到蛟龙想尽了办法,最后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其实蛟龙有点儿动摇,如果商人不会死,它想……陪着商人消遣寿命也许也是一种归宿”。
“……可是,是人都会死的”,小世子还在硬撑,打算听完故事再睡。
“是啊,都会死的”,夏景鸢话锋一转,突然道:“虽然商人不可能跟蛟龙一样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但是蛟龙可以变成和商人一样的人类”。
小世子哈欠连连,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剔去蛟骨是很痛苦的事情,蛟龙做了,然后传来商人自困陵墓的消息,蛟龙带着扇玉去阻止,可是扇玉在大浪中丢了,那时蛟龙身上的蛟骨正在被人骨融合,身体很虚弱,它打不开陵墓的大门,只能死在那儿”,夏景鸢忽然低声笑了,不知道是在笑蛟龙,还是自以为是的商人。
以为小世子会哀叫着“不要不要太可怜了”,哪知没有什么动静,他不禁看了怀里一眼,小世子已经睡着了。
“萧雪歌,你只知道我负了你,谁又知……狠得明明是你”,莫名怅然,走到书架处,翻出一段褪色的红绸,珍惜地拂过“萧雪歌”三个字,嗓音清澈不若凡音,又想起那首诗,不由勾唇浅笑,却道:“江南好,只羡鸳鸯不羡仙”。
窗外一声扣门,新帝推门而入,道:
“江山、美人,只能得其一:选!”
夏景鸢双膝下跪,郑重其事行跪拜礼,久久不愿起身。
新帝无奈道:“你啊,秋凤越明显是在逼你DD逼你离开金阙,你怎么就看不透呢?”
夏景鸢垂眸,并没有意外的神色,显然已有此猜测。
“你无心帝位,又无心寰朝,这次若离开,恐怕此生再难踏入金阙一步,今后几十年寰朝再难统一天下。你若仍执意如此,朕……我无话可说。”
夏景鸢又重重一拜,道:
“谢大哥”
不是“陛下”,是血浓于水的“大哥”。
“也罢,你走吧!”
新帝挥手,夏景鸢起身,抱起小世子离去。
黑夜袭来,天地无光,他渺小的背影很快被吞噬,新帝满心疼惜,对着无垠黑夜轻声喃语:
“你的身子打小就弱,别忘了照顾好自己……生病了,可没人在你床前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