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灯节
宁青淮枯坐了半晌,直到炭火都快熄了才缓回神来,她被透窗而过的寒风冻得哆嗦了一下,实在没法子了,便轻手轻脚走进隔间取炭。
裴绯可没说让她睡哪,偌大一个侯府大小姐的闺房,居然连个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没有,更是无人可问。而且上辈子她不曾来过裴府,半夜三更的,随意走动,怕是要被当成贼给捉了去。
便只能就着火盆凑合一晚了。
隔间里只燃着一盏油灯,裴绯鞋履未动,竟好似累极一般,昏沉沉睡在塌上。这女人现下不过二八年华,褪去了清醒时的冰冷,此刻的面容瞧着柔和了不少。
她,真的是裴绯吗?
宁青淮有些迷茫,这不是重生,一切都不一样。或许,这是另外一个自己,另外一个,裴绯。
是与不是,其实关系并不大。她原本是想在楼里攒够银钱赎身,立女户,安安分分过完一辈子。可现在被裴绯买下,做什么劳什子贴身丫鬟,生死荣辱皆系于裴绯这个往日对手身上,着实让她心中不舒服。
有什么比要人掏心掏肺、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地对敌人好更戳人心肺呢?
若她以后藏拙,故意惹裴绯厌弃,不外乎就只有几条出路:要么,被指给别的什么人当丫鬟,讨了主子好,得个恩典配管家或者小厮;要么,就是被发卖出去;要么被重新退回楼里。
给别的人当丫鬟是走不通的,哪怕她只是清倌,可毕竟是在那种地方呆过,恐怕对于一般的人家来说,不亚于洪水猛兽吧?
更何况,她宁青淮也不甘心当区区丫鬟。
烟花之地才是她最熟悉的,宁青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细腻光滑,这样的脸,不适合做一个小丫鬟。
那,就只剩下讨好裴绯一条路了么?
宁青淮的目光不自觉又落在裴绯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裴绯,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具体日后会如何,她也不知道。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直觉。
伯勇侯府的千金裴绯,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给这平静已久、奢靡迷醉的都城,掀起狂风巨浪也说不一定。
裴家有了这样的变数,说不定,就不会走上宁青淮前世的路。
宁青淮就这样安安分分地在裴府呆了三日。裴绯没有诓骗于她,笠日一起身便叫来管家和她交接。但凡裴绯的琐碎杂事,全权由宁青淮负责。
她现在变成了裴绯的代言人,一言一形都代表了裴绯的态度。至少在裴府是这样,连裴家真正的主子裴老侯爷都默认了。
裴绯是裴家嫡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庶妹,一个十一,一个才十岁,宁青淮在早晨请安时远远见过她们,长得倒是蛮清秀的,但就是小家子气了点,和嫡姐说话都不敢大声,怕得紧。
说来也奇怪,这裴绯既然买下长乐坊,不去照看,也不想法子,每日里就在自家院子里晨起练剑,看书品茶,赏竹听风。
千金小姐们……平日里,就是这般消遣的吗?
还真的……别致得紧。
“怎的,要认输了吗?”裴绯抬眼看向她,黑沉沉的眸子隐约有丝笑意。修长的手指端起一杯茶,吹了吹后,慢慢饮了一口,“我瞧着你仿佛十分为难。”
她们面前摆的是一盘残棋,方才宁青淮在想事,捻了枚白子不知不觉就走神了。
裴绯对她的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她性格冷淡,不喜多言,常常是驱退下人,独独留下宁青淮在旁边陪着她看书或者下棋。
可惜,这女人脸蛋和性情都极为强势,这棋艺么……
宁青淮淡定地吃掉对方一子,用实际行动来表明态度。
……就稍微弱了点。
裴绯沉默了片刻,棋局形势已经明朗,没必要再继续了。她放下茶杯,冷不丁问道:“你觉得此处比之长乐坊,如何?”
“回小姐的话,青淮认为,此处自是比长乐坊要好。”她谨慎作答。
裴绯敛眉。她今日没有再着男装,一袭浅绿春衫,本该是葱嫩的颜色,硬生生被迫她穿出了冷清之感。
宁青淮却突然觉得她好像……在生气?
“那便陪我去趟长乐坊吧。”
容不得多想,宁青淮起身,垂首福礼:“是。”
马车早已备好,宁青淮一路摇摇晃晃坐到南街道。
南街一整条街都是青楼,裴府离这比较远,等她们到时,天色渐渐黑了,有些坊里更是早早燃起了花灯。
裴绯出府前又换回男装,她踩在小木几上走下去,遂即回头示意宁青淮。
宁青淮也跟着下来,她只松松挽了个髻,却在耳侧簪了朵娇嫩欲滴的海棠花,更衬得她肤白胜雪,眉目如画。路过的一些年轻公子哥儿和来此欲饮酒作乐听曲儿的才子们纷纷都看怔了。
裴绯面色淡淡,一抬手便把一样东西G给宁青淮:“戴上。”
宁青淮顺从地戴上帷帽,遮住面容。
长乐坊已经开门了。站在门口迎客的居然是大娘。她一眼就看见她们,惊喜在她脸上浮起:“裴……公子!”
“没想到裴公子来了,来来来,里面请!”大娘顺势偎在裴绯的臂侧,仿佛热情似火地就把人拉上楼梯,宁青淮急忙跟上,就算周围一些感兴趣的少年想要拦住人,也早走远了。
大娘满脸堆笑,和路过的客人打招呼,渐渐地,人群越来越少,宁青淮她们到了大娘的寝房。
里面的姑娘正对着铜花镜细细描眉,听见动静也不急,慢悠悠放下螺笔,她转过身来,美眸异彩涟涟:“裴姑娘。”
宁青淮面色微冷。是初雪。
大娘悄悄阖上门,出去了,宁青淮从薄薄的纱帽往外看,大娘那张美艳犹存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不甘,甚至反倒带了丝恭敬。
初雪身上穿的衣服很是古怪,和上次描在纸上的那些图稿倒是相似,只是更加露骨而已。
她戴了面纱,上身竟只是一件类似裹胸一样、缀满了金灿灿的坠饰的小衣,露出雪般白皙的手臂,腰肢,肚脐那里还贴了精致的花釉;下半身则是大红褶裙,垂下的流苏好看极了。
宁青淮注意到她手腕,脚腕处还戴了铃铛。一走动便是叮当脆响,悦耳得紧。
“青淮姐姐。”初雪笑吟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