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战国Ⅲ·救赵篇》(58)
余韵
白起自刎于杜邮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安坐于咸阳大宅中的吕不韦,收到一封快马送来的密信。他展开信件,迅速浏览完其上的内容,嘴角荡开一抹满意的笑意。 他吕不韦,向来是诚信买卖,有借有还。
吕不韦慢悠悠地将帛书扔到脚边的火盆里。墨字的白帛上隐隐能够看见白起两个字。
秦国最强的武将已经死了。至于范雎……
吕不韦的眸子中映着猩红的炭火。他感到热浪一波又一波地扑面而来,令他浑身燥热。
老年人的时代终将过去,而他,正值壮年。毫无疑问,未来是属于他的。
帛书很快在烧得通红的木炭中化为灰烬。吕不韦盯着那堆灰烬,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赵国。他想起在赵国地道中与他做交易的年轻儒生,又想起被他作为交易之物转赠于人的女人,以及女人所生的那个孩子。
名叫“政”的小公子,长得并不像太孙子楚。无论是性格,还是样貌。
如果那孩子能够活下来的话……
吕不韦望着廊下的残雪,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一个月后,白起的死讯传到了赵国。秦军士气大损,一蹶不振。而赵魏楚三国联军,斗志旺盛。尤其是稷下兵家弟子率领的赵军步卒,其辐辏之阵大显威力,在联军配合下连番取得胜利,逼得秦军节节败退。攻守之势逆转,王龁深知败局已定,解邯郸围而走。而秦军副将郑安平,则被魏军包围于邯郸城下。
这一日,春申君的心腹任登来到信陵君的帐中,一番寒暄之后,道明来意。
“小人奉吾主春申君之命,前来相问信陵君:魏军围郑安平已有一段时日,为何迟迟未进攻?难道信陵君有什么顾虑?若不忍麾下将士伤亡,吾主春申君愿替信陵君攻打郑安平。”
信陵君麾下魏军八万,而郑安平所率秦军仅两万人。魏军要击破这支落单的孤军,并非一件难事。
“任先生说得没错。无忌的确是不忍将士们再做出无谓的牺牲。秦军凶猛,负隅顽抗,虽只有区区两万人,然知其无退路,必定死战。无忌盗窃兵符,锥杀大将,王兄震怒不已,有生之年恐怕再难回到故国。”说到这里,信陵君神色哀戚,险些落下泪来。“无忌麾下的这些将士们,抛弃了故国,甘愿追随我这样一位罪臣亡命他国。魏无忌纵使不能带着他们荣耀归故里,却也不能使他们埋骨于他乡啊。”
“信陵君果然是一位仁惠君子,小人敬佩。只是,秦军数年前坑杀赵军降卒,此事天理难容。魏楚既然已与赵国结为同盟,当全力击秦,难道信陵君要因自己心中的仁慈而放过那两万秦军吗?要知道,秦军可是不懂怜悯为何物的禽兽!春申君了解信陵君的顾虑,所以才让小人前来为信陵君排忧解难。”
“请任先生回复春申君,无忌谢过春申君的美意。魏军既然已将郑安平团团包围,还是让无忌自己解决吧。此事不必劳烦春申君出手,无忌很快将捧着郑安平的将军印,亲自前往春申君大帐拜访。”
任登见信陵君言语温和,态度却异常坚决。料得他已有打算,便也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待任登离开后,信陵君对身后沉默的护卫说道:“朱亥,一切如你所言。本君按照你的建议,包围了郑安平的军队。接下来,亦要拜托你了。”
朱亥闻言,走到信陵君跟前,单膝跪下。
“谢信陵君的信任!朱亥定不辱使命,使信陵君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郑安平。”
信陵君亦起身弯腰,向朱亥行了一礼。
“壮士且去,本君率众将士为你送行。”
统军作战,非他所长。所幸从大梁城一路追随他的壮士朱亥颇有将才,向信陵君提出的各种作战方略,事后证明皆很是妥当。信陵君原以为他只是一位擅长暗杀的武夫,不想此人军事谋略亦不输兵家子。不知不觉,信陵君将朱亥视为心腹,凡事皆咨询于他。那时,信陵君终于深切理解,当初侯赢为何执意要将屠夫朱亥介绍给他。
“请信陵君放心,朱亥去去就回!”
朱亥仰头饮下壮行酒,抱拳辞别信陵君,大步走出魏军军营,孤身一人往秦军阵营而去。
此时,郑安平正苦恼于困局。一名士卒突然进来禀报,言魏军有一人前来,说是替其主信陵君传几句话。
“哼,恐怕不是传话这么简单!”郑安平斜着眼睛,轻蔑地哼了一声。“把这人带进来,我倒要看看信陵君到底要说什么。”
那人倒是开门见山,一来便径直说道:“吾来劝降。”
“劝降?我大秦,唯有以死报国的将士,没有贪生投降的怕死之辈!”
朱亥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秦军副将。
“将军乃魏人。”他语气冷漠,仿佛只是对着空气说话。
郑安平愣了一下,随即抬高声调,大喝道:“我受秦王重恩,当以死相报。”
“秦王只是将你当作棋子。”
“?!”
“邯郸之战,王陵、王龁皆不利,秦王强起武安君,而武安君宁死不愿为将。为何?武安君料得邯郸之战,秦军必败之故。试问,武安君能预料到的事,以应侯之智,难道料不到?白起不愿出任主将的情况下,秦王却因为应侯的举荐,任命你为秦军副将,王稽为河东守,将军难道没有想过个中深意?”
“哼哼哼……”郑安平冷笑起来,“不过是劝降者的攻心之语,你以为我郑安平会上你的当?”
“秦王刻薄寡恩,疑心重重,连忠心耿耿战功显赫的武安君都能毫不犹豫地赐死,对外人又怎能全心信任?他表面上宠信应侯,实际上暗中提防。你入秦多年,仍未获得高爵。应侯曾多次举荐你和王稽,秦王皆没有恩准。此番突然委以重任,不过是以你二人的性命,试探应侯罢了。你二人在秦王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何故为赢稷卖命至此!”
“大胆!我郑安平岂能容你在此胡言!”他向左右卫士使了一个眼色,“将他推下去,投入大镬烹了!”
朱亥面色如常,猝然发力,将迎面而上的数位秦卒击倒在地。随后整了整被揉乱的衣衫,从怀中掏出一枚密封的木牍。
“将军不用着急,先命人抬来大镬,放水生火。待水煮沸之后,再烹煮朱亥不迟。只是要劳烦将军稍等片刻了。在那之前,不如先看一看这封来信如何?”
郑安平微微眯起双眼,语气不由地低了下来。
“谁的信?”
“你的友人,河东守王稽的来信。”
“!”
朱亥无视了郑安平脸上的诧异和震惊。不等对方发话,他上前数步,径自将木牍放到郑安平面前的木案上。
帐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默良久,郑安平终于伸手,拿起了那封木牍。
“……”
朱亥冷眼看着郑安平,见他捧着木牍的手轻微地发着抖。
“王稽乃秦人,亦能识时务、辨是非。将军乃魏人,自当看得更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