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战国Ⅲ·救赵篇》(32) - 战国 - 华不注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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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战国Ⅲ·救赵篇》(32)

怀冰  傍晚时分,一辆装饰简素的马车在武安君府邸的大门前停下,范雎从车上下来,匆匆走入了宅子。

白起之前已得到通报,此时屏退了众人,独坐于内室中,专候着来人。范雎被仆从引入内室,一进门便撞见好整以暇毫无病容的白起。待听得身后的门被退出的仆从关了起来,范雎直视屋子的主人,以一种平淡无波的语调说道:“看来武安君康复得不错。”

白起闻言笑了笑,亦以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回道:“不过是装病罢了。蒙骜老实人,没看出来。如果是丞相来探病,一定是瞒不过您的眼睛了。”

话刚落地,白起便见到对方瞬间冷了脸。他亦不介意,伸手指了指身前的坐席,示意范雎落座。

“武安君为何装病?”

“丞相说呢?”白起翻了翻黑白分明的三角眼,挑衅似的扫了对方一眼。

“……”朝堂之上向来是巧舌如簧的范雎,此时却沉默了下来,只是脸色更加难看。

“起称病之时,不见丞相过来探病;如今病愈,丞相怎么有空过来了?”不等范雎应答,白起斜着眼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又笑着说道:“对了,起和丞相已经决裂了。如今全国上下,皆知你我不和。咸阳城的那些流言,丞相都听说了?好像都对丞相您不利呢……百姓眼中的大秦丞相,究竟是妒起,还是惧起,才会在君上面前进谗言呢?”

一番话下来,范雎不仅不怒,脸色反而平和了下来。他淡淡开口:“如此看来,武安君没有忘记您我关系已经决裂的事。之前大王使雎前往君府探病,雎拒绝了。然而这一次,大王使雎前往君府,雎没有拒绝,亦不能拒绝。因为事关国事!”说到这里,范雎音量稍稍抬升,“大王欲以武安君代王陵为将,武安君为何拒绝?”

“以丞相的聪明才智,难道会不知道?您我都清楚,邯郸这场仗,根本就赢不了。”白起双臂环胸,挑了挑眉。“秦新破赵军于长平,若当时立刻攻打邯郸,赵人震惧,定能一举灭之。然而长平三年,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此事丞相亦向起解释清楚了,起明白不可强求。”

“事到如今,赵国积蓄粮草,抚恤孤幼,缮治甲兵,增城浚池。君臣一心,民为死士,而妇女妻妾,缝补于行伍之间。此时的赵国,犹如勾践困于会稽之时。秦国攻伐邯郸,赵必定坚城固守。我军即使在城外挑衅辱骂,以廉颇之稳,必不会出城迎敌。围其都,不可克。攻其城,不可拔。掠其野,不可得。大秦兵出无功,诸侯见之,必生乱心,外救必至。王陵小子,有将才,只是还太嫩了!此战,必败!”

范雎闻言,轻微地摇了摇头。

“所以武安君的‘病’,适时而愈。您真实的心意……是想出征邯郸吧。”

“哈哈哈……”白起愉悦地笑了起来,一改之前疏离的语气,变得熟络起来,“不愧是丞相!什么都瞒不过你!王陵领兵,必败;若老夫出马,虽不得胜,秦亦不会败。起有心挽救危局,只是起之前一直在装病,大王来请,起若立刻应允,恐大王生疑。起有意让大王多请两次,起勉强为之,大王必不疑。不过,我没料到,大王却搬了你这个救兵来。”

“胡闹!”范雎突然发难,重重地呵斥了一声。

白起顿时愣住了。

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范雎这样的文官一旦发起怒来,亦有着不输武将的慑人气势。

“白起将军!”范雎此时也不称白起的尊号了,语气又冷又硬,“你在战场上料事如神,任何军事动向,皆逃不过你的眼睛。用兵看似随心所欲,而无不符合兵道,臻于完美之境。然而,为何到了朝堂之上,却不知暗潮汹涌,悬崖深渊,踏错一步,粉身碎骨!将军可知咸阳城乃王都,不是将军跨马纵横之处!装病也罢,在大王面前耍心眼也罢,你在咸阳随心所欲,自寻死路也!”

“丞相你……”白起还是第一次见范雎发这么大的火儿,他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当面怒斥。要知道,即使是秦王,表面上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范雎此时亦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深呼吸了几下,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武安君想过没有,你昨日在大王面前拒绝领兵,而大王明知你我不和,为何偏偏让我再来劝你?”

“……”这次轮到白起哑然失语。

范雎自嘲般勾起嘴角,显露出一丝凄凉。

“试探你我罢了。”叹了一口气,范雎继续说道:“霸王之心,不是做臣子的可以去揣测的。武安君的军权,雎的政权,皆来源于王权。权力,犹如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戮及己身。武安君欲擒故纵,是为了使大王不疑。然而,只要你手里还握着那份权力,大王永远有怀疑你的理由。若雎此次劝服成功,武安君答应出征邯郸,你认为,大王会怎么想?”

白起呼吸紊乱,过了好一会儿,他沙哑着嗓子开口:“多谢丞相提醒,起明白了。只是……邯郸的战事……”

此时,范雎已经站了起来。他垂首看向白起,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武安君若想保命,便不要再管战事了。以秦国的国力,邯郸一战若是败了,亦不会动摇秦之根本。”

说完这句话,范雎转身离去,他还要即刻回咸阳宫向大王复命。

从武安君宅邸出来,范雎一上车,便仿佛虚脱一般瘫坐在车厢内。权力的阶梯越往高处越是险象环生。他站在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处,接过王者赋予的权力,以此为交换,他竭尽所能,为其效力。然而,不知何时,手握重权变成了怀中抱冰,寒气彻骨,牙齿上下打颤。可笑的是,到了如此地步,他还是舍不得将那块冰放下。

“哦?以爱卿的辩才,依旧不能说服白起为将么?”秦王面无表情,斜倚在凭几上。

“大王亦不能说服武安君,何况下臣?臣与武安君有隙,加之咸阳城中流言四起,武安君对臣有所误解,不愿听臣所言,亦能理解。只是有负大王所托,臣深感惭愧。”

秦王注视着他的丞相,火光在秦王锐利的眼中跳动。大殿之内飘着淡淡的熏香,却无法让人放松下来。范雎似乎真的感到惭愧,他一直低垂着头,恭谨的坐姿显得过于拘束了。秦王最终移开了灼人的视线,露出了一个宽容的笑。

“爱卿不必引咎自责,此乃白起恃功而骄,稍不称意即怨愤寡人之故。”秦王的语气先缓后急,笑意停留在眼角,却未到达眼底。“白起在寡人面前说了一大通攻打邯郸不能取胜的理由,可笑!试问天下诸侯,寡人的大军难道还战胜不了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赵国么?”

“长平之后国虚民饥,寡人欲休养生息,他不量百姓之力,偏偏要寡人增益军粮,执意攻打赵国;如今国力恢复,粮草丰厚,三军之俸有倍于前,他偏偏说伐赵不利。简直是不识好歹!”说着,秦王右掌重重拍打在凭几的扶手上。

范雎终于抬起了头,与秦王对视。

“白起的确不识好歹。难道大秦的名将,除了他就没有别人了么?多年来若不是大王给他机会,他能立下如此显赫的军功?大概是大病初愈,脑子尚有些糊涂吧。”

“韩卢(作者注1),天下疾犬。若不听主人之令,纵上上之韩卢,亦可杀也。”秦王淡淡地说出一句话。

范雎闻言,轻笑出声。

“爱卿何故发笑?”秦王蹙眉。

“大王方才笑语,故下臣笑之。”

“寡人不曾笑语。”

“大王的韩卢擅猎,每猎必有所获。大王爱之,怎么舍得杀?下臣由是知大王方才乃笑语。”

秦王伸掌抚上垂髯,跟着笑出了声。

“爱卿啊爱卿,寡人的笑语唯有你听得懂。既然如此,你认为那只不听话的韩卢要如何处理?”

“韩卢不听话,是因为主人过于宠爱。要纠正韩卢的行为,不若将其冷落,关于笼中。主人每逢狩猎,带其他犬出行。时间一长,韩卢自会知错。到时主人再度现身,韩卢必摇尾趋前,不敢违主人之令。”

秦王微微侧头,眼中含着几分促狭。

“爱卿方才的进言可是将民间的传言坐实了……应侯妒武安君,在大王面前进谗言之类,寡人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

范雎敛眉肃容,抬臂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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