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玫瑰(二)
归途中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李一扬最后的处置,是杖责何灿一百,贬为伙夫。因为没有证据表明曹明也参与了劫夺民女,暂时奈何他不得,只能以御下不严为由,罚了他三月薪俸,赔偿丛氏锦娘家人。
温若飞心中对这个结果自然是不甚满意,但是也毫无办法。在萧渊众人看来,这个结果已经算是公允了――在大玄,人命当真不是等价的。
温若飞低落了很久,一直到战役结束,回到宁州,也还是一副消沉的模样。萧渊看在眼里,忧在心中,只是李一扬处理之下已经尘埃落定,他也不知如何安慰温若飞。加之州牧薛天玉之前叛国被杀,战后安抚百姓恢复生产的政务也落到了萧渊肩上,所有人都忙得跟陀螺一样,只好放着温若飞自己排解。
好容易,新年到了。
劫后余生的宁州城没有往年热闹,却透着一股新生的活力。
二十三过小年,买糖买瓜,祭祀灶王爷;二十四扫房子,内外除尘;二十五磨豆腐,接玉皇求福气;二十六割年肉,采买肉食,准备荤菜;二十七赶大集,家家户户备办新衣,采买杂货,有些余钱的人家还买些烟花爆竹。二十八把面发,和面以准备白案,贴窗花;二十九小除夕,蒸馒头擀面条,扫墓祭祖上供饭;三十夜里除夕,守岁接年。
宁州残破的城墙已经整修完毕,挂上了大大的红灯笼。萧渊请当地的名绅重新题写了城楼牌匾,清除了墙缝里的青苔瓦松,把城防工事也修整了一番。军营里张灯结彩,这一日破例除了戒令,军帐里外尽是嬉笑打闹喝酒赌牌侃大山守岁的军士。
温若飞再一次开了手机,看着上面的时间慢慢往零点跳去。把手机塞在宽大的袖子里,他爬上了城墙,萧渊他们在城楼上摆了一桌,正聚在一起打麻将。
萧渊罗海苏恒刘峰各坐一边,萧渊正坐如钟,罗海翘着二郎腿,苏恒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捏着牌摩挲,刘峰笑眯眯趴在桌子上。
一圈过,萧渊输,两圈过,萧渊接着输。十圈过,温若飞望望萧渊的荷包,略微担忧。背后小兵们窃窃私语:“将军今年还是一样赢不了啊……”“哈哈哈只能赢仗赢不了牌……”
罗海接过萧渊新打出来的那张牌,哗地一下推倒自己手里的牌:“碰碰胡。老大,大过年的打麻将,别忙着点炮出兵了行不行啊。”
萧渊镇定地给他数着番数:“打牌就打牌不要废话。”
“嘿。”罗海乐了:“行行行不废话,您乐意发红包小的们接着就是了。”
苏恒已经开始码牌了:“下回该轮到我赢了。”
萧渊看看天上月亮把牌一丢:“过子时了,不打了接年!”
刘峰抗议:“还没呢城里都还没敲钟……”
萧渊已经下城楼了。
温若飞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遥远的钟声从宁州城唯一的一座寺庙里传过来,宣告着新的一年的到来。然后,像是接到了号令,城里家家户户的爆竹都一齐响了起来。自东南向西北炸成一片,半边天空都红亮了起来。温若飞站在城楼上捂着耳朵,这时候萧渊抱着什么东西上来了。
“孔!明!灯!吗!”他几乎是在嚎叫着问。
萧渊朝他比了个正确的手势。
刘峰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纸笔,吼:“写新年愿望啦!”
温若飞从萧渊手里接过一个鲜红的孔明灯,一时之间犹豫着不知写什么好。
“你们写的什么啊?”
他凑过去看旁边苏恒的字条,只见上面是方正笔挺的八个大字:“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又是这一套,每年都没个新意!”罗海大声地嘲笑。
“滚,总比你写心想事成强!”苏恒回击:“而且你那蜘蛛爬的字也写得出手!”
“我字怎么了!”
“丑!”
“嘿你的更丑!”
“娘的大过年的还想打架?”
“打就打!”
……
刘峰刷刷刷地写着:“看来还要再加一条,让苏恒和罗海少惹点麻烦。”温若飞一看,巴掌大的字条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着眼晕。“这样真的好吗……”
“都是心里话啊……想求的太多,我也不藏着掖着嘛。”刘峰笑着,接着刷刷刷奋笔疾书。
“你写的是什么啊?”走到站在城楼一角的萧渊身侧,却见他身子一侧,把字条掩在了身后。
“藏着不给看?”温若飞更好奇了:“是什么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见萧渊的耳朵在暗淡的灯光下泛起了一点微红:“私事。”
“了解了。”温若飞眯起眼睛笑了笑:“原来你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哦?”
萧渊咳了一声,把纸条反着贴到孔明灯上。“你的呢?”
“还没写。”温若飞提起笔,踌躇了片刻。
“最近不怎么开心,想很多事情。”他叹了口气:“想得越多,越发现自己没用。”
“你还在想那个姑娘的事?”萧渊低声问,眉宇间也飘来一丝阴影。
“嗯。”温若飞叹了口气:“我从来都难以想象……还有军妓这样的制度。虽然是何灿和曹明混账,但是如果不是有军妓做遮掩,他们不会大着胆子把脱勒人劫走的女子留下自己享用。”
“这件事,我曾经说过,是被默许的。”萧渊垂下眼睛。“我以前跟着前辈作战时,营中也有军妓。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没成家的,很多人都忍不住。”
“你也……”温若飞咬着嘴唇,问不出口。
萧渊突然苦笑起来。“若飞,我军中不设军妓不是因为我洁身自好。是因为我亲眼见过那些女子过的什么日子!
“军中将士太多了。刺配充军的有罪流放的自愿卖身的军妓再多也不够。一个军妓不管愿不愿意,每天都要面对二三十个要泄欲的战士……她们不能反抗,只能忍受各种各样的折辱。再加上疾病,很少有人能活过十年。”萧渊低声道:“来到这片军营……她们就注定会牺牲掉一切。”
“……”温若飞胸口上下起伏着,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