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爆发
“诺,讨饭去!”她站直了身子,在奶奶跪着的面前,嘴巴往外一努,“趁读高中还有半学期,现在挨家挨户讨去。没准就凑齐费用,甚至上大学的费用都有了。只是,走远一点去讨。我们担不起讨饭的名声!”
一声乞讨,让跪在后门的我,眼泪覆盖了面孔。周围寂静,痛像寒冬腊月,麻木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只剩下张口呼吸,如饿狼之眼,嗜血地盯着。
奶奶慢慢的起身,身子趔趄地扶住旁边的凳脚,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向那只破碗,画面就像被判了死刑,拾起了一瓶凌迟的鸩毒。她歪着身子站定了一会儿,在绝望的神情下转过身来,我看见奶奶混浊的双眼布满泪珠,散发的光芒冷意横生,奶奶的心凉到了谷底。
奶奶声音清冷地说道:“你们这样做,就能安心吗!”
我不知道奶奶是怎样踏出大伯家的门槛,一步步蚀骨地走到自己的家里。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情绪被支配着,我已失去理智。我随手操起一把铁锹,绕过幽深深的小巷,如黑夜里潜伏的猛兽,死死地盯着大伯家的大门口。那满腔怒火的燃烧,积累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小时候被大伯吊起来鞭打的痛和屈辱,长年累月吃着馊饭的虐待和嘲讽,奶奶被逼下跪的无情和冷血,种种的种种,接二连三地回放,我充满力量的手臂,已经被迫毫无畏惧地扬起铁锹冲了进去。
这两个人,我已经不想称作他们为人。他们,还在悠闲地拍着身上的灰尘,脸上轻视的表情散漫未退。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一阵风一样,扬起铁锹就扑头盖脸地砸下去。人不要命起来,真的如嗜血狂魔。我宣泄着愤怒,见人见东西就砸。那时我已经十五岁了,骨子里爆发着青春力量。大伯是个成年人,精壮有力气,反应过来试图阻止我。可我手上有武器,哪是他一时能阻止得了的。我要做一回失去理智的疯子,要不计后果的砸了下去。但凡还让我成长几年,我一定会在大伯一时间无法阻挡的情况下,让他们脑浆四溅,血流成河,体无完肤。
但终归年轻,我的力气消耗到一定程度,慢慢的只能和大伯红眼僵持着。大伯婶惊慌失措指着我大声叫骂,这双递着破烂碗给奶奶的双手,我恨不得砍了去。
我继而咆哮大吼,势必要他们尝到教训。大伯婶吓到了,不敢出声。大伯一边对抗我,一边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说道:“你要干嘛,你要干嘛啊!”
曾经在我面前不可一世的他们,现在受惊的如猫下之鼠。我心中从没有的如此痛快。我发力朝大伯的肚子踢了一脚,将他挣脱开了,竖立着铁锹,面无表情气力殆尽地看着。屋子里是一片狼藉,他们身上或大或小的伤口,敞着鲜血。惨白的脸上,双眼充满警惕。我的怒火在这样的画面面前,开始消退,理智也慢慢的恢复过来。
长大后,能靠自己的力量维持更多尊严的快感,酣畅的难以言说。我深呼吸,让自己的残忍警告他们。
我说:“以后你们要再敢欺负奶奶,我可以豁出这条命去,让你们一家人生不如死,或者死尸惨状。从现在开始,我也正式跟你们说明,你们以后再也不是我和奶奶的什么亲人,我们没有这么六亲不认猪狗不如的亲人,你们只是我的仇人,一辈子的仇人。还有,希望你们的猪脑明白点,我欠你们这些年的学费,我爸妈早在你们建房子的时候就垫付了。你们给的学费,只是你们对我爸妈的还款而已。所以我狗屁都不欠你们的。你们实在没什么狗脸去恬不知耻的四处狗吠你们的恩德,那比狗屎还恶心。”最后,我觉得有必要声明一下,我告诉他们,不希望他们把我今天给予一顿教训的事情告诉奶奶。要是他们说了,我就把奶奶在他们面前下跪的事情,传到乡村百里之外去。人活在世上,都是要点脸皮的。也相信他们不会把十五岁侄子打他们的事情扬言出去,那是何等的丢人!
在他们无声的反抗里,我笔直着身子走了出去。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踏入他们的肮脏之地一步,也不会和他们有任何生活上的交集。我甚至把后门关上,永久地上了一把锁!
过了不久,我跟奶奶说,和大伯一家分家吧。我已经长大了,把属于我们的东西要回来。我们可以自己种田,自己做饭吃。不怕养不活自己,养不活奶奶。奶奶说,你要读书啊,不能因为养家耽误了学习。
我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我慢慢抬起头来,笑脸迎道:“没关系,周校长不是说我是天才吗,天才不会耽误学习的!”
奶奶不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泪又流满她的皱纹,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细流,长年累月的流不尽。
初三第二学期期中考试的时候,面对着考试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奶奶可以用下跪来让我继续有书读,在这件事上,她是坚持到底的。如果我像初一那样,说不读了,一定是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所以我想着,唯一的办法是不能让奶奶抱有希望,只有失望,才会放手。虽然这样她会伤心,但总比为我辛苦劳累受委屈要好。
我打定注意,故意漏掉一些题目不答。考试成绩下来,比之以往排名只是下降了一点。奶奶没有察觉出什么。只吩咐我要努力。
我“嗯”了一声,有意无意地说道:“现在的题目越来越难了。不管我怎样努力,还是专研不透个中的精髓。”
奶奶听我这样说,就紧张起来。问道:“你上课有认真听讲吗?”
我答道:“有啊,但老师讲的挺笼统的,让人听了不明不白。”
奶奶说:“胡说,老师也稀里糊涂的,怎么能当老师呢。”
我说:“当老师的也有稀里糊涂的时候嘛。奶奶以为当老师的就什么都会吗,他们要是什么都会,那他们在读书的时候为什么没考上重点大学呢。所以说,他们也不能做到全懂的。”
奶奶听到这话,竟有点无话可说。但也不能一句话不说,于是说道:“当老师的,总会把问题搞明白吧。你下课后,就多问问老师,缠着他解答。”
我说:“老师都很忙的,没空搭理我。”
奶奶说:“老师怎么会没空呢,教好学生是他们应守的本分,他们应该巴不得有学生来问问题的!我看不是老师没空,是你有意找借口吧,你压根就没好好用心学习。”
看来奶奶什么都明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立马真诚地说道:“那奶奶你也看到了啊。我哪天不是读书到深夜的。”
奶奶想起我每晚都是挑灯夜读,说没有用心,有点说不过去。最后她终是无话,叹了口气。还是不忘嘱咐,“不管怎样,还是多问问老师吧。老师没空,问问同学也好啊。”
我点头答应,为欺骗了奶奶心上很不好受。
我开始学耕田了,没想到看起来容易,学起来不易。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掌握要领。
牛是爸妈留下来的牛,这些年都是大伯他们给霸占了。趁分家的时候,我气势汹汹地把要回来了。大伯大伯婶起初不给,可由不得他们说,牛是我爸妈出钱买的,我就有资格把牛牵回来。我的态度强硬蛮横,还扬言他们要是敢来偷,就举刀大义灭亲。这一番话,自然被村里的好事之人给拿去当做一件非常有评判性的例子给我扣上诸多阴恶的帽子。这么些年来,扣上的帽子多的去了,不该习惯的也习惯了。现在的心理状态是,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只要我的牛回来了。
是一头老牛,非常听话。因为是爸妈留给我的,我便把当做亲人一样对待。吃碧绿的草,喝干净的水,睡清洁的棚。只是老了,犁田力气不大,犁过的田,往往还要多犁几遍。才能把泥巴犁的均匀稀烂黏软,稻田通体平整。
我从不催促老牛,更不打老牛。老牛感受到了我这位新主人的友善,所以在做事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在尽最大的努力。老牛给过我一回最大的感动,那次我耕田不小心,被犁割伤了脚。我抱着脚坐在田埂上,血一滴一滴地流。老牛看到了,走到我身边来,前脚跪伏,后腿也跟着弯下。那一举动,让我瞬间明白过来,老牛在心疼我,要驼我回去。我一下子忘了脚痛,抱着老牛感动的泪眼婆娑。老牛又像我另一位长辈,让我感受到了给予的依靠。老牛在最后走不动了,老死的那一天,我哭的伤心欲绝。奶奶说把肉买了,我打死不允许,花了一个晚上挖坑,将老牛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