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监狱
抬头所见一排矮屋,矮屋旁一个栅栏上围满锐利的毛钢丝操场,操场里面寸草不生,显露出一圈圈紧实的黄土皮,大概是犯人出来露天活动的地方,地面处处有抠挖的痕迹。绕过矮屋,走过阴长的巷道,便会看到三四栋六七层的高楼,外观陈旧,恐怖森然。楼房的窗户口不是很大,但稍微看过去,也能轻而易举地看到有人透过窗户睁大着眼睛看向我们。他们都是坐牢的人,坐牢坐久了,表情就呆滞,目光惨淡无神。
我知道我即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面临着和他们一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也许就是六年。如果有人要问我,这样的人生走来是怎样的感觉,有什么感触。我会回答说不知道,好像生命的轨迹就是这样子行走的,顺乎了因果而已。如果有人问我,可以从来的话还会这么冲动吗,我也会回答不知道,因为我在那样的年纪注定拥有那样的人生观念,我不能确定在那样的年纪有强大的理智来控制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切都是无知的,只有真正面临着现实的冲击时,才会开始懵懂。
办理入狱手续后,我们被带到一间略显宽敞但同样黑暗混合着腐烂味的屋子里。狱警要求我们脱光衣服,挨个查收身上财物,看看有没有挟带什么危险物品。我们被穿着警服的人肆意□□,像只狗一样。
坐着理发时,理发师也不管力度多大,随便抓起你一把头发,咔嚓剪下去。我的头发本来不长,他抓了好几把,都没能抓到适合他手感的,于是有点骂骂咧咧,用那种像钳子一样的手工剪发钳,笨拙的从我的后脑勺推到额头前。那手法就像牛吃草,如果草有被咬断的痛,那么我的感觉就跟草一样。
从打人犯法后,受了很多痛。也许这些痛应该化作悲伤来感化自己的行为受失,来让自己像那个一同押过来的男孩一样哭哭啼啼,不是像现在这般故作镇定。所以严格来说,也许我这种人不管历经多少风霜,很多东西还是难以改掉,包括睚眦必报的性格。
我已经抬头狠狠地瞪了几眼这个理发师。他穿着白大褂,不是监狱的狱警,是临时工作人员。他见我阴狠老辣的目光毫无收敛,相反愈加用力。他站在我的右侧,我觉得他是在逼我,便遂了他的意,决心给他点报复。我快速地用力地朝他的大腿肉狠狠的掐了一把,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刚掐完,就听到“嗷――”的一声惨叫,理发师在一时间里丢掉了人工剪发钳跳开身来。叫声惊动了狱警,狱警赶忙提枪警戒防备。所有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专注地看着理发师不为所动。理发师的脸涨的通红,摸着腿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又很快地看向站在一旁提枪的狱警,嘶了两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严肃的气氛在沉静了几秒,有一个了解到状况的狱警率先笑出声来。,他狱警也跟着呵呵笑了两声缓解而过。狱警笑完后,对着我凶了两句,让我老实点。理发师见狱警有所反应,虽然只是凶了两句,但也属于为他讨回了些公道。便只能忍着委屈继续帮我剪头发。人不打便不乖,包括我。接下来理发师老实多了。
有个狱警一直看着我,就是第一个发出笑声的人。我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而抬头看向他,他用带有趣味的眼神看向我。他看上去三十多岁,个头很高,鼻子很大,面目较为和善。他穿着一身狱警服装显的得体雄伟,他样子很丑,但整体彰显男人英气。
剪光头发后,我们□□着身子,进行淋浴消毒。过程还需注射疫苗,吃些传染病的预防药。最后分配物品,制度宣告,分监几项。
监狱有五个大队,每个大队分两到三个中队不等,其中二大队的一中队是监狱里的“新收”中队。我们这些人一经法院判决,在看守所叫做“已决犯”。经过十五天的申诉期后,已决犯就会由看守所在每个月的五号送到监狱来,叫“新收”犯人,由“新收”中队管理。
我的入狱编号是0523,一块牌子,长年累月挂在胸前。衣服是监狱发放的,夏衫,春秋服,冬装(棉衣)各两套,鞋子两双,被子两床,一床铺垫,一床被盖。夏天还有一床席子,热水瓶、桶子、被子各一个。均有编号。冬天的内衣没有发,需要自己带进去,或外面的亲戚送进来。也是必须打上编号,才能穿在犯人身上。没有人会给我送内衣,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穿着监狱里发放的外衣度日。
每间牢房都要住满十二个人。监舍里有六架铁架床,每个床紧挨着。我是下铺床,靠近门边,上面垫着一层薄薄的硬草垫。进监舍的那天夜已很深,只有二三个犯人半支起身子看了我们两眼,很快又趴在床上睡觉。铺好床,一时间没睡意,坐在床沿上发呆。对面床铺是和我一起新进来的犯人,也恰好是今天一起坐狱车到监狱的那个和我看上去年纪相仿的男孩。他胸前挂着的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姜浩然,十八岁,犯了□□罪,判有期徒刑八年。
他和我一样,铺好床,没睡意。低着头坐在床沿上。他的情绪一直不稳定,低落的让人觉得很是悲伤,到现在似乎还在默默的哭。
实在很难看的出来,这样一个文静薄弱的男孩,竟然会犯□□罪。当然,我看上去也不像个凶神恶煞的暴徒。
他抽搐了好一会儿,这期间一直没有抬头。我被他的抽搐打扰的不能片刻宁静,看着他一会儿后依然没有睡意,便开始环顾牢房的四周。所幸不像看守所那样,连床都没有,需得人挤人地躺在地上。这里除了没有工地上的铁皮屋宽敞,其余设施也不会差到哪去。只是觉得我的小租屋还没能清理干净我的悲伤,又被挤塞到大众之间来,心中难免有点抵触。
夜深人静,被迫的发呆不尽人意,思绪越来越清楚,角色也渐渐明晰。奶奶的温暖的笑脸和充满期待的眼神,涌现在我的脑海。骤然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情大手死死的握紧。我是辜负了奶奶。她没能有一个乖孙子。相反她有了一个坐牢的孙子,一个确确实实被村里人看来的疯狗孙子,一个没读书就没出息的坏孙子。
奶奶曾经说过,一个罪恶的人,一定是有一对不会教的父母。所以她说,她的小儿子不孝顺她,她一点都不敢怪罪。相反她怕她的小儿子在外不会做人,丢了脸,那感觉就好像是自己丢了脸一样,硬生生的一巴掌拍了过来,滋味很不好受。现在的我可以故作镇定,但一定有一个人肝肠寸断,泪如雨下。但谁又能说,这是奶奶教的不好。
监狱的生活或许可以说和在工地上做工的日子一样,重复着来。只是没有薪水,没有人权,没有自由,难见天日。
早上六点起床,起床后整理内务,摆放好物品,被子叠成豆腐块,清除监舍内除了日用品和换洗衣服之外的其他杂物。接着坐在凳子上,等待狱警来开监室门。
第二天,十二个人都起床,把各自的活干净利落地完成,一个个并排地坐在凳子上开始打量着我们。姜浩然一直低着个头,也许哭了一夜。他在整理内务的时候有气无力,叠的被子歪歪扭扭。其他一些人看姜浩然显得很反感,他们大体不喜欢这样软绵绵的人,来监狱坐牢的都是可怜人,不想呆下去就去死,搞的凄凄惨惨的像什么呢。他们看我其实也挺反感的,因为他们觉得我年轻稚嫩,不像个坐牢的老油条,却装的跟个坐过很多年的老犯人一样深沉。他们对我的样子看不惯,感觉太会装了而在心里对我产生了敌对。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想,对牢狱生活也不抱有太多忧虑。依然是秉持着能相处就相处,不能相处就各自安静的理念生存。监狱里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指定的牢霸,当然长的凶不好惹的,在哪都有几个。不过大家都会在场面上有点收敛,毕竟在牢房打人是会受到处罚的,不是特别想打一个人,就先忍着。我有稍微地看了这些人几眼,十二个人里面,最大的有七十多岁,最小的是姜浩然。剩余的要么四十多,要么三十多。总体还是三十多的多一些,七十多的只有一个。
老人看上去和善、规规矩矩过日子的人。两个很沉默,进来之前应该受到过教训,现在基本上是人不犯我,我就沉默,人若犯我,我就躲开。剩余的都摆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感觉上不是很好相处。
坐牢和劳动,在我看来其实是一个词,或者是两个亲密无间的兄弟。监狱里的犯人每天都要出工,一般干的活很杂。有手工活,有机器活,还有外出修铁路搬石头等重活。坐牢就要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