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
我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正色道:“我问你,吴老爷究竟是谁杀的?”
他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是我。”
“你?”青玄几步冲到床边,“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他顿了顿:“不对,东西也不能乱吃……”
我懒得理他,继续问蒋陵:“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你不用有什么替母戴罪的想法。我们只想知道真相,看能不能帮到你。”
他抬起头,瞳孔乌黑发亮,认真地说:“我没有骗你,真的就是我。”
我有些气急,都什么时候了,这孩子还想着糊弄我们。索性搬来三个凳子摆在床边,拉青玄和无拂坐下,听他怎么说。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害死吴老爷的?”
“我……”他深吸一口气,手指神经质地摆弄起被角,还算镇定地说道,“吴慈仁身体不好,每天都要喝三顿药,固定每月一次去药房抓药。上个月吴慈仁办寿辰,家丁忙不过来,就叫我帮忙去药房拿药。抓药的伙计见我面生,以为我是吴府新来的,就嘱咐我其中几味药一定要按量煎熬,过量就会变成置人于死地的毒|药,务必慎重。我在心里默默记下,把那几味药偷偷藏了一点。吴慈仁死的那晚,是我把药下在了他的药碗里。”
“你等等,”青玄忍不住打断他,“那天晚上沈彬不是给你作证,说你从来没离开过书房么?”
蒋陵眼神闪了闪,偏过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其实我中途离开过,我娘熬好粥,趁热端过来想让我喝。我不饿,就想让她先回去。沈彬说,百善孝为先,我娘特意送粥来,我应该承她的心意,叫我先回去喝了粥再来。”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送我娘回去,路过吴慈仁新纳的那个小妾的房间,我见门半掩着,里面没人,就随口问了一句。我娘说她熬粥的时候碰到老太婆的婢女,说吴慈仁和那小妾都不在,叫我去把门关好,免得夜风把药吹凉了。我送完我娘,把之前藏的药带了出来,吴慈仁和那小妾都还没回来,我潜了进去,把药洒在碗里,然后退出来,回去上课了。”
我把蒋陵的话跟公堂之上牡丹和蒋氏的口供暗暗比较,发现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纰漏。这样的话,就只有一个问题:“照你这么说,沈彬是在公堂上说谎了?他跟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替你隐瞒?”
“这……我不知道。”蒋陵的脸上混合着尴尬和困惑,“我问他,他说是师徒之情,不希望我下狱受刑。”
青玄哼了一声:“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好人。”
我一直认为读书人的想法很是奇怪,沈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宁愿倾家荡产进京赶考求得金榜题名,也不愿脚踏实地找份工作安定下来踏踏实实过日子,任凭红颜在青楼把眼泪流尽,也要做个薄幸的负心郎。
有时候又会动动恻隐之心,怜爱误入歧途的学生,让有恩于自己的吴老爷含恨而去。
一旁的无拂仿佛猜透了我的想法,轻声说道:“都是执念。”
“你们别想太多了,”青玄颇为不屑地摆摆手,“吴家无子嗣,说不定他以为蒋陵会继承家业,所以想讨好蒋陵继续资助他科考。”
沈彬作为一个外人,对吴家的恩怨是非不了解,青玄的猜测的确是完全有可能的。我不想在蒋陵面前说起吴老夫人和沈彬的关系,转而问道:“那么吴老夫人为何要陷害你母亲?”
“哼,那个老太婆早就看我们母子不顺眼了。吴慈仁和老太婆并不亲,听说他不是老太婆生的。老太婆看不上我母亲,吴慈仁硬要娶我母亲进门,双方闹得很不愉快。那时候我们还没进吴府就听说了,后来老太婆总是想方设法找茬想让我们滚蛋,吴慈仁刚开始还试图调解,后来慢慢也厌烦了,索性不管了,看我娘生不出孩子就在外面花天酒地。那之后老太婆反而不处处针对我们了,没过多久,吴慈仁又弄了个小妾进门,老太婆没反对,还叫他给我找个先生教我读书。再后来,沈彬就来了。吴慈仁很宠那个小妾,老太婆不再找茬,沈彬教我挺用心,这样相安无事过了好一阵子。我本来以为她已经不在乎我们了,呵呵,她今天突然在公堂上发疯,果然她还是恨我们。”
闻言,我和青玄对视一眼。吴老夫人这样针对蒋氏,恐怕不是记仇,而是借此机会扫清一个绊脚石。凶手到底是谁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只要让蒋氏背了这个黑锅,处理掉这个可能分割家产的威胁,再顺便把表面功夫做足,让人以为她对吴慈仁尽心尽力,安心而去,为了以后扶沈彬上位,旁人少些闲言碎语。
不得不说,吴老夫人为了这个亲生孙子,还真是殚精竭虑啊。
“最后一个问题,”我晃了晃扇子,“你跟吴慈仁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让你非要置他于死地?”
蒋陵跟他母亲住在舜若镇,之前跟吴老爷毫无交集。进了吴府虽然跟吴老夫人不合,但吴老爷并不曾亏待他们母子。要怨恨也是对吴老夫人,为什么最后死的是吴老爷?
蒋陵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滔天恨意,手指将被角绞成了麻花,咬牙切齿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什么?”我们三人同时吃了一惊。
“几个月前,我遇到一个人,他自称是我父亲的结拜兄弟。他告诉我,我父亲并不是跑商路上遇到劫匪失踪了,而是吴慈仁看上我母亲,想让她改嫁,雇凶杀害了我父亲。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发誓,一定要替我父亲报仇,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你凭什么相信他的话?”青玄忍不住问道,“万一他是骗你的呢?”
“他说了我父亲很多事情,我父亲生前都跟我提过,全部对的上。他还给了我一块染血的手帕,是我母亲绣给父亲的,他一直戴在身上。”他眉目微耸,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别看吴慈仁平日里乐善好施,装得像个大善人,他为了能有个儿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还曾经想让我改性吴,我呸!”
我担忧地去看无拂,他心思纯净,打心底认为吴慈仁是个好人,现在蒋陵这么说,我怕他承受不住。
无拂坐在房间一角,一边听蒋陵讲话一边默默转动念珠,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微微颔首,道:“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蒋陵冷笑道:“大师,我作恶不怕遭报应,你要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无拂摇摇头:“万物皆空,因果不空。施主好自为之吧。”
我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发白的天色,对蒋陵道:“如此已经真相大白,你再休息一会儿吧,等天亮上衙了我们陪你去县衙投案自首。”
作者有话要说:#蒋陵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