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长缙是乾北最为繁华富庶的几大主城之一,每日车马如龙,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而今日的长缙却阒无人声,静得如同一座空城。
城中最为宽阔庄严的主道上,往日熙来攘往的人潮尽都消失不见,道路两旁的商肆也闭门未开,唯有一点黑影岿然不动地立于路中央,恍若坚不可摧的巍巍山岳。
那是一名手握长/枪的男子,他身形瘦高,眉眼微垂,脸上零星冒着未经打理的胡茬,穿着一袭不算整洁的玄色劲装,看来有几分落魄寒酸。
但从不会有人认为他真的寒酸,世人都知晓他只是无心在意除了习武以外的任何事情。因为他是陆家家主的胞弟,本该真正担任家主之位的陆家继承人,亦是上一任止戈大会头名,名震武林的彼苍榜榜首——陆焉。
陆焉在等人,在等一个十九载未见的故人。
他手中的枪也在等,等一场十九载未完的决战。
不远处的高楼上松松散散地站着十数人,这些人中有须发尽白的老僧,清渺婀娜的乐伶,鹤骨松姿的道人,儒雅温文的夫子,沉默寡言的剑客……
而站于众人最前的则是一名身披斗篷、脸戴面具的男子,他手中握着纸笔,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长街中央的那个身影,不敢错过其间一丝一毫变动。
若有他人在此,见到这些人齐聚于此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眼前这十数人皆是彼苍榜上名列其间的武林高手,那戴着面具的人则是掌管彼苍榜更替的青冥楼使者。
世人皆知彼苍榜天榜有十个名次,但榜上却一直只有九人,榜首为绝影枪陆焉,可在他之后的却是排名第三的董千山。
天榜没有第二似乎已是习以成俗的约定,因为除了当年与陆焉一战的那名女子以外,这世间无人敢称第二。
而更多人认为她不应当只是第二。
止戈大会那一战在青冥楼看来并未真正分出胜负,因此青冥楼在等,等一场真真正正的最终战。
这一等,就是十九年。
等到锦瑟年华的少女如今渐生华发,等到风华正茂的男子成为了一名只知握枪的痴人。
可他们终究等到了。
高楼上所有人视线忽然凝向一处,寂静的长街上响起了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清癯冷峭的黛色身影手中持剑一步步朝等在路中的男子走去,略微佝偻的脊背好似在前行的路途中一点点变得挺直。
陆焉缄默低垂的目光缓缓抬起,看向朝自己走近的女子,久未开口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许沙哑。
“我的人去得晚了,你可曾受伤?”
岑朝夕神色仍是淡漠而平静,“那群人还伤不到我。”
男子看起来有些潦倒的面上就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那便好。”
两人都未曾受伤,正值武艺巅峰之时,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战,这很好。
陆焉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他一直为当初未能与全力时的岑朝夕交手感到惋惜,因此对夺得了止戈大会头名也并没有生出多少喜悦之情。如今能有一个完满的机会重决当年之战的胜负,他对此十分欣然。
岑朝夕未再多言,只慢慢拔出了手中剑,同时将体内所中的毒再次压下几分。
她并未说谎,只是隐瞒了一些细节。
埋伏她的那群人虽然武功尚可,但想要伤到她还是远远不及。可那些人毕竟是有备而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将她打伤,而是为了给她下毒。
她中了一种极古怪的毒,此毒仿佛正是为了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所制,毒一吸入体内便会随内息流转迅速蔓延至奇经八脉,无法依靠内力逼出。
如今毒被她以内力压制于体内一点,将对她的影响降到了最低,让她仍能如往常一样施展内力,只是在催动内力之后,毒素定然会以极快的速度扩散至身上每一处,她已是活不过今日。
可于她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玄衣男子将手中长/枪往身前一并,向眼前人端端正正地抱拳躬身。
“长缙陆焉。”
岑朝夕手中执剑,略一颔首。
“垣北岑朝夕。”
一瞬的安静后,周遭的空气好似突然被凝固住,空中洒下的微光滞留在原处,行道旁被微风吹拂得轻轻摇摆的树叶也停止了摆动。
而一点寒芒却陡然破开凝寂的虚空,朝对侧的身影刺了过去。
原来并非万物陷入沉寂,而是刺出的剑太快了,快到连光与风都未来得及产生丝毫变动,快到那凛然的剑锋在众人眼中化作了一个飘渺无形的银色光点。
持枪的人仍保持着抱拳的姿势尚未站直身子,可在银光即将刺入他体内时,直立于地的黑色长/枪却恍若无意般地微微动了动,银舌枪头一偏,恰与刺来的剑锋相撞,发出了“叮”的一声清响。
岑朝夕并不意外他能接下这一剑,在报出名姓后两人便知晓这场比试已经开始了,所以她在刺出这一剑后就已然立刻挥出了下两招。
寒光似惊鸿一般荡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的弧度,四周乍然散开了一片青白色霜雾,寒冷的雾气落在草叶枝头,转瞬凝成点点细碎的水珠,如下了一场绵绵蒙蒙的细雨。
白露惊枝,青霜迎雨。
皆为清秋剑剑招。
带着寒意的剑锋亦如细密的雨雾一般笼向玄衣男子,雨中藏着冷锐的杀气与无法看清的剑光。
陆焉终于动了,他手中长/枪一甩,枪尖似银龙一般于身周游走一圈,将那阵隐着杀意的雨雾挑散,随即双手微动,铄铄银光顿成疾风之势风激电骇般扎向袭来之人。
一寸长一寸强,刀剑对枪矛本就有身位劣势,上下翻飞的枪尖如游龙一般变幻莫测,寻常人于此时多半会选择避其锋芒,略作周旋后再寻机出手。
可岑朝夕却并未被那呼啸生风的枪势逼退,她手中青锋凝力骤然削向挥来的长/枪,兵刃当啷相撞,枪头微不可察地滞了一滞,黛色身影当即如轻烟般一跃而上,踩着沉韧的枪身就如此持剑朝枪后之人攻了过去。
刺目的剑光迎面而来,陆焉腕间陡沉,抽臂旋身一甩,回转的枪尖带着破风之声斜斜上扬,与击来的剑锋猛然相交,半空中顿时洒落一片灿然星火。
两道身影倏忽聚,倏忽散,交锋之间快无影踪,道旁摆放的酒坛被散溢而出的剑气击碎,其中酒液汩汩流出,漫得满地都是。
漆黑的长/枪自地上拖过,枪头被酒浸湿,泛着粼粼的光,陆焉手下枪尖一扫,冷硬的枪头于地面骤然擦过,瞬间燃起熊熊火光,那看起来平凡无奇的长/枪竟成了一杆火尖枪!
长缙上空堆聚起了一片阴云,有雨丝从空中细细密密地飘落,如同起了一阵朦胧不清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