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一、故人――
今日的无量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白发藏剑脸上带着微笑漫步走着,随着一个蹦跳的万花小女孩,引着山羊走出了山谷。小女孩同往日一样活跃欢脱,手中铃铛奏着明快的节拍,像阳光一样。白发藏剑便觉得这就是他的天伦之乐。
前面的小女孩的铃铛声突然停了下来,藏剑望见她在向自己招手,再一看,小女孩身后站着前天鹿族跑丢的一头白鹿,地上还有两个倒着的人,都是一身血淋淋的,看上去是浩气盟的天策和藏剑。天策身上还插着箭矢,命不久矣的样子。白发藏剑退出江湖纷争许多年了,本不愿去理会这些恩怨,但出于善意还是走近看了看,登时心底一惊――
“楚师弟?!”
藏剑将两个人带回了家中。他隐居在无量山羊族的山谷,两层的木屋,颇有当地民族的风俗特色。藏剑正是当年被燕归梁迫害失踪的三师弟,流风叶铭霜。原来,多年前燕归梁自以为将他杀死,实际上并没有。叶铭霜活了下来,并被当时一位云游在外的浩气盟神医救了下来。那位神医后来成了他的贤妻,出身万花孙思邈门下,名叫白袂。而那个小万花叫岑谙,岑谙原本会说话,但经过了一场变故,成了哑巴,是白袂当年在龙门荒漠捡到的。岑谙曾经有个恶人谷的五毒姐姐,不是亲生的但待她很好。她不满六岁时,正逢恶人谷与浩气盟交锋正急,白袂在龙门搜寻失踪的浩气弟子,偶然发现所在客栈衣柜里的岑谙。那间屋子显然被人血洗过,白袂进屋时,恶人五毒已经惨死,岑谙躲在衣柜里见证了一切,也从此失去说话的能力。白袂当时已有随叶铭霜隐退的意思,于是她收养了岑谙,三个人悄然离开江湖,隐居无量山。
但是事情纠葛似乎还不止于此,当叶铭霜和岑谙将这两个半死不活的人带进屋子时,白袂对那两个人变了脸色,疑惑道:“楚将军……?还有这是…”呆了半晌,又一字一句地道:“十四魔尊叶寒城……这……”
“楚天遥和叶寒城?!”同时惊呼的,还有屋子里另外一个人――
五毒朱樨。
今日太不寻常。
悠悠转醒,第一眼望见的,是一双瑕疵不染的眼。一屋子药清香萦绕,屋外传来扣人心弦的琴声和笛声。小万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叶舟轻费力坐起身,左肩上的伤还在痛,但是却被细细包扎过了。楚天遥躺在他旁边,背后的箭已经被拔掉,卸了盔甲除了衣,身上的纱布一圈圈地缠裹着,处理的十分周到,想必是个高明的医者。叶舟轻长松一口气,走下床去,循着那悠扬的乐声揭起门帘,朝屋外望去――
两个人的背影。一个是正在抚琴的万花,另一个是吹奏长笛的藏剑。万花墨发如瀑垂下,银簪托着精巧的发髻。着玄色衣裙,边角绘着淡雅的白色花纹,广袖拂地,白绸轻展,缀玉流苏点在一枚。霜腕凝雪,纤纤细指抚弄琴弦,醉人旋律和着笛声,倾泻而淌。空气中飘来玉兰幽香,阳光之下,衬的那万花仅是一个背影也美得出世脱俗。站在她旁边的年轻藏剑,叶舟轻没有见过,但在山庄中有所耳闻。那白衣是剑冢冬季灵谷的象征,华发则是他的标志,庄中的师兄叶铭霜,曾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不过,如今他这样清冷淡泊的背影,却有一瞬间,让叶舟轻想到了六年前的自己,就像是遇到了故人。
的确是故人。乐声收了尾,白袂起身。转过头来,柳眉生烟,目若皓月。这么多年再见到这医者,叶舟轻不由感慨江湖纷乱,岁月刀剑当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她的外貌或是那颗慈心。叶舟轻不知晓白袂的名字,只记得当年在昆仑,浩气败退之时,叶舟轻带人打到营地,里面空荡无人,只有她顾自坐着在给榻上一个伤员上药,听闻敌军来了,全然不惧,只淡淡地丢下一句:“病人需要安静,无关者,滚出这里。”这便是叶舟轻自愿收手放过她的经历。当然这个居然会不下杀手的恶人藏剑的样子,白袂也记住了。
白袂对病人一视同仁,只要她想救,就会尽心,若不想,就放任其自生自灭,无论是仇敌或是恩人。而当叶舟轻问起她为何会救他一个昔日仇敌时,白袂也只是淡淡地答,好像什么都和她无关:“只是感兴趣你和楚将军为何会走在一起罢了,浩气恶人,真是讽刺。”叶舟轻并不说什么,叹了一声,转而看见岑谙在纸上刷刷地写着什么,举起来朝叶舟轻笑,那纸上写着:“别介意,师傅是刀子嘴豆腐心。”白袂未回头,对叶舟轻包扎的手劲大了一分,叶舟轻疼的“嘶”一声咬舌,白袂则向岑谙道:“阿岑,我知道你又在说我坏话了~你总是和铭霜一起取笑我。”
当然,故人并不止白袂和叶铭霜。还有岑谙和意外在这里的――五毒朱樨。或许是处于绝境中的人总是太警惕,叶舟轻守着楚天遥的时候,朱樨将药送进屋子,叶舟轻下意识地握了剑柄,毕竟朱樨想要他的命。但朱樨连忙解释:“我没有恶意,别误会。”叶舟轻才松了手,接过药碗向朱樨和岑谙道谢,转身把楚天遥扶起来,小心将药吹温了,一勺勺喂楚天遥喝下去,一言不发。岑谙看见朱樨的目光一直落在叶舟轻身上,眼中似乎还泛着说不明的伤感,朱樨转头看看岑谙,才竭力笑出来。等叶舟轻喂完药,朱樨才犹豫着开口,把叶舟轻喊了出去,岑谙便在屋子里看着楚天遥。
叶舟轻望着远处的叶铭霜和白袂,对朱樨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谈谈罢了。”
“醒来见到你时,我还有些惊讶,你居然没杀了我。”
“哈……那天在洛道,你昏过去以后,楚天遥赶过来了,我被打成重伤。后来我被白袂他们救下来,命捡了回来,但是武艺全废,连蛊都用不了,杀你……早就不想了。”
“或许我该谢谢你们。想不到这一死劫之后,我遇见了那么多故人。”叶舟轻回头向屋中看去,岑谙坐在床边,有些好奇地盯着楚天遥的脸,那双乌黑的眼睛清澈灵动,干净地震撼人心。
“是啊,故人。”朱樨怀念无比地叹着:“真的想不到。其实,我不再想杀你的原因,还有就是我和这孩子重逢了。阿岑……都长那么大了。”
“她似乎没有认出我就是当年在龙门杀了她的五毒姐姐的人……真庆幸她能这样无忧无虑地活着,不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卷入江湖。”
“我一直将阿岑当成自己家人。六年前我偷了恶人谷最珍贵的药材来给她解迷心蛊的毒,之前又放走了一个浩气内奸,萧槊疑我叛谷,便派你来抹杀我……我自己知道逃不了,只想阿岑活下去,只能把她藏衣柜里不让她出声……后来我变成这现在的摸样,想去找她,却听见金香玉说她已经死了,于是就更加恨你……想不到……想不到阿岑还活着,不过,再也不能说话了。”
“白姑娘说她因惊吓过度而失语,将来还是有说话的可能的。那天在龙门的时候我知道她在衣柜子里,我想着她还小,不想下杀手,就回去复命了。”
“阿岑还和当年一样天真。同她重逢之后我就一直再找一种叫忘情蛊的东西,族人说那能治好她的嗓子。几天前我向艾黎长老求来了,于是跑来这里……”
“这么说,她能再一次开口说话?”
“但是那样她会忘记所有的……”
叶舟轻倒吸一口凉气,陷入缄默。
“我劝她,她还有白袂,有叶铭霜,忘记过去不开心的回忆没什么不好的,但她就是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朱樨同样望着岑谙,“也罢,她不愿意我不能强求,只是……我答应长老往后长留在五毒教中不出,真想在明天启程之前,再听她喊我一次樨姐姐。”
“她知道你就是朱樨吗?”
朱樨摇了摇头。
次日清晨。朱樨打算离开,几个人都到外头为她送行。岑谙有些舍不得,也依旧不能说话,只有腰间的铃铛响的悦耳。临行前,朱樨问她:“阿岑,你真的不愿意用忘情蛊?”
岑谙一愣,缓缓摇头,牵来朱樨的手,摊开手心,用指在手掌比划了许多字――
“谢谢,但是樨姐姐死了,阿岑不想忘记樨姐姐。”
朱樨读懂时,眼角一酸,眼泪立马涌了下来,泣不成声。
岑谙伸手抱住朱樨,又在她手心写字“别哭,我会常来五毒的。”随后摸出在腰间的牧笛,递到朱樨手中。岑谙伸手摸了摸朱樨的额头“这个给你,它会像我一样陪着你。”朱樨紧握着那支牧笛,像是握着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泪珠映着耀眼的光芒撞碎在牧笛上,似乎能从中听见,岑谙用着牧笛说话,说她爱这世界的一抹清澈阳光。牧笛的声音婉转动听,就像,许多年前,岑谙说话的声音一样。
岑谙挽起白袂和叶铭霜,朱樨望见岑谙明媚无邪的笑容,安心离去了。
叶舟轻对朱樨和岑谙的故事只能嗟叹。再回到屋子里去时,心情更加沉重。回头忽然发现桌子上放了一个木盒,盒子下压了一张信纸。叶舟轻展开信纸细细研读,方知是朱樨的留信――
恩怨已消。此蛊赠与你,愿有所助。
情之所依,心之所系。代君受命,保君平安。这是五毒生死蛊,种在心爱之人身上,便能代他赴死,换他平安。你若真心对楚天遥,那这蛊则是我对你最好的复仇。
叶寒城,江湖不见。
叶舟轻打开木盒,看见盒子里躺着一枚拇指大的蛊,小巧玲珑,通体白色晶莹,状如蚕茧。茧上细丝千缠百绕,好像他和楚天遥的命运一样,紧紧地,织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科普:
军爷的师傅收了五个徒弟,叶铭霜是老三,军爷老四。【见第十五章
花萝岑谙就是朱樨当时找小叶寻仇的原因【见第二十二章
花姐白袂就是当年从天子峰上带回长生劫的人【见第十四章
其实这一章的重点全在最后一段好么!!!生死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