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苏醒
“可为什么是我?”慕白惨然道,“以你的手段,想要找个能够注灵之人绝非难事,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太微叹了口气,今天他叹的气几乎比他过去加起来都多,“玉葫芦需要的是最为精纯的灵气,如今这世上孕育的灵气之中本就有杂质,凭那些修者粗浅的修行方式根本就不能完全将杂质排除,而我又要时时看顾着明渊,免得他发生什么意外影响计划,便只有利用你了。”
慕白面无表情道:“我这身体是怎么来的。”太微今日说出的话都太过惊世骇俗,他已经被惊得麻木了。
“浮岛秘境中的古莲莲藕炼化而成,”太微道,“此外还加了我的一截趾骨。”说着他轻轻蹬掉鞋子,慕白这才赫然发现他的两脚竟是各缺了两个脚趾。
“你日日往葫芦中注灵,对身体耗损巨大,那壳子用上二三十年也就废了,我也不得不在你死后,重新为你再造一个身体,来来回回就造了四个,你也死了三回。”他动了动剩下的六根脚趾,似是对自己的残缺满不在乎,慕白却是一阵心酸。
记忆与躯壳共存,故而自己虽被他利用的凄惨,却到底对此全无记忆,而有记忆的这一世又好运地遇上了明渊……倒是眼前这人,多少年来,一直都自己扛着……
思及此处,他骤然惊醒,随即哑声问道:“我与阿渊相遇也是你的手笔吗?”
邂逅明渊是他漫长却无知无觉的生命中的最大幸事,就像天地初开的混沌中出现的一道光,从此这个世界才有了白天黑夜,有了风霜雷电,有了鸟语花香,才有了慕白这个人。他不在意太微对他做过什么,但他真心不希望这唯一的珍宝也来自于人为的安排。
好在太微轻轻摇头道:“那时我还有旁的事,无暇时时看顾你,而明渊离开西宫后我也只在他身边放了个眼线,所以你们二人相遇确实纯属偶然,或者说是天定的缘分,绝非人力所能为的。”
慕白心中稍稍舒服了一些,继而惊道:“如此说来,黑檀便是你的眼线?”
太微点头道:“我原本想着通过他暗示明渊勾月的所在,谁知你们二人却是凑在了一处,倒是省了我许多麻烦。”
慕白不再说话,而是闭上眼睛将事情从头至尾地又捋了一遍,这才重新开口:“你要我帮你什么?”
太微精神一震,连忙道:“玉葫芦已认你为主,葫中天的世界也以你为真神,我想要你助我和渊泽入轮回,再与我们牵上红线。”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和明渊也可离开此世,来玉葫芦之中,如此一来也无需畏惧天庭和龙族的威胁了。”
只要能与明渊一道,慕白倒是觉得去哪儿都无所谓,但还是审慎地摇摇头,“此事我须与阿渊商量。”
太微也不催促,“那是自然,想来明渊不醒你也没什么心思引我入葫中天,且渊泽的龙魂中还含着血煞之气,须在玉葫芦中好好净化,我这边也还有些事要提前预备着,再等上五六日也不妨事。”
慕白挥挥手,对太微道:“我心里有些乱,你先出去吧,让我和他待一会儿。”
太微闻言便站起身来,轻声道:“我也不盼着你能谅解,只盼你能看在我们的情分上再相助一回。”
慕白望着太微离去的背影微微出神,其实,过去种种他并不十分上心,木已成舟,纠结下去不过是徒增伤感,当务之急是想好对策。他们劈开龙牙放出了恶灵,定会遭到天庭的责难,龙族为了撇清干系更是会全力追杀他们,难道真要如太微所言,躲入那葫中天?
慕白忽有些替明渊不甘心,明明是那些人造的孽,明明是那些人逼迫于他,将那副重于泰山的担子扔到他肩膀上,为何到头来还要让明渊东躲西藏,食不安寝?
他掀开放在一旁的刀棺,将残破的龙牙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这柄魔刀如今徒余锋利,之前的杀伐之气竟是不剩分毫,想来不过短短半年时光,却已物是人非。若他想要和明渊长长久久,便非得要有佛挡杀佛,神挡弑神的勇气与决心。
微弱的光斜斜地透过窗纸射进房中,晚风从窗缝里钻入,夹杂着秋的凉意和窗旁种着的菊的清香,那些倦鸟归巢时的叽叽喳喳声非但不令人觉着聒噪,反而带着种尘世的安逸和幸福。
在这样的一个秋日的傍晚,明渊从黑沉的梦中漂浮上来,当他缓缓睁开眼睛时,一眼便看见慕白趴在自己胸口,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脸发呆,心下又觉温暖,又觉好笑,忍不住起了逗弄一番的心思,当即装作一脸茫然状地开口道:“这是哪里?你又是何人?”
慕白见明渊醒了过来自是欢喜,刚刚要回答说“这里是太微国师的别院”,却被第二个问题吓得魂飞魄散――难不成是半魂相融时出了什么纰漏?或是那个该死的太微在抽取渊泽魂魄时不小心搞出了什么问题?明渊竟是连自己都认不得了?
如此想着,他整个人立时弹了起来,直冲向门口,拉开房门大叫国师的名字,只一瞬太微便出现在门前,不明所以地被慕白急吼吼地拉到明渊床前。
“究竟出了何事?”太微问道,却被慕白一把推倒明渊床前,便也猜到大约是明渊不大对劲儿,只得转头去看那人,四目相对之下均是一皱眉。
“这不是好好的吗?”“你怎地在这里?”两人同时出声。
慕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识得他却不识得我?”
明渊揽过慕白的腰,“吧唧”一下亲在他唇上,而后又“嘿嘿”地傻笑了几声,接着就被慕白一巴掌糊在了脸上。这一巴掌完全没什么气力,可明渊还是极其配合地将脸侧了过去,并作出一副乖乖挨打的小媳妇状,接着眨巴眨巴眼睛,哀哀地对慕白道:“我饿了。”
慕白早早便预计到明渊醒来后会饥肠辘辘,也提前备好了吃食,他轻轻踢了太微一脚,示意他去厨房把煮好的粥端过来,太微回敬了一个恶狠狠的瞪视,倒也老老实实听话去了。
明渊如见了鬼般目送他出了门去,这才将目光转回来:“这国师怎会如此听你的话?”
慕白翻了个白眼:“有事求人,自然要放低姿态些了。”他伸手为明渊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头发,轻声问道:“可有什么不适?”
明渊握住他的手,轻轻笑道:“除了饿,还真没什么不适之处。你放心。”随即又转而道:“那国师来头不小,本事也高,若什么事连他都觉得棘手需要旁人相帮,那定是麻烦得不得了,你可别一时心软就随随便便地应承了。”
习惯成自然,自二人相视以来,明渊便一直扮演着保护者和引导者的角色,在他眼中,慕白还是初见时的那个被人哄得差点儿丢掉性命的纯真少年,善良而未经世事,对慕白的忧心也根深蒂固,总怕他再被人骗了、伤了。
我的来头也不小,将来本事也会很高。慕白一面点头,一面这样轻轻在心里说,你再等等我,等我再强大一些,让我也能好好地保护你。
两人没再说话,而是静静地互相依偎了一阵子,直到太微国师用脚轻轻踢开房门,将饭菜端了进来。
“老爷,夫人,请移步用饭。”他将饭菜摆好后恶声恶气地调侃着道,慕白闻声扶着明渊缓缓从里间房走了出来。
明渊足足有四五日未曾动弹,此时身体还有些僵硬,慕白体贴地帮他坐下,又盛了一碗熬得软烂的菜粥,吹得温了之后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两人一个吃一个喂,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妥,可一旁的太微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因是由渊泽龙气滋养长大的,明渊的相貌与渊泽有七八分相似,而慕白的壳子更是按照太微的相貌炼化而成的,打冷眼看就像是自己正和渊泽卿卿我我,令太微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子酸意,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出屋去。
慕白与明渊相遇时尚且不通世事,如一张白纸,被明渊□□得既体贴又温柔,反观他和渊泽,一个是上古遗民,法力本事虽不及上古大神,但却远超如今那些位列仙班之徒,一个是龙族第一,虽不是镇守一方的水神,但威能和资历都摆在那里,两人都是一般的骄傲,都是一般的不愿服输,这样的性子于□□上如天雷勾动地火,酣畅淋漓,可日常相处却难免有些小摩擦、小龃龉。
太微原瞧不上明渊慕白这般温吞水也似的平淡相处,可时过境迁,在漫长的思念当中才渐渐领悟到细水长流的妙处。
他抬头仰望着从云缝中露出一角的残月,或许再相见时他应当温柔一些,多让着渊泽一些,世事难料,即便双方都有着千年万年的寿数,仍旧难免被命运撕扯开来,彼此相处的每时每刻都无比珍贵,又何必用在相互争执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