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垂死的百合花的苦楚

马燕萍每晚吃一盒铁板炒鱿鱼。

鱿鱼切得稀碎，炒炒炒；洋葱香菜切得稀碎，放进去，炒炒炒；加调料，炒炒炒。就这么一盒切得稀碎的炒鱿鱼，马燕萍连着吃了三个星期，三个星期以后，第二十二盒炒鱿鱼忽然开口说：“那啥，你能不能不吃我？”

马燕萍吓得一脚把桌子给蹬了。鱿鱼碎洒了一地，慢慢蠕动起来，凑出了一只完整的鱿鱼。它说：“你要是不吃我，你要啥我都给你。”

马燕萍说：“卧槽大哥你都会说话了谁还敢吃你啊！”那条鱿鱼就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洋葱和香菜，自己打开门，非常悠然地走掉了。

那天晚上，马燕萍没有吃到铁板炒鱿鱼，躺在床上，胃里滋滋地冒酸水。第二天早上起来去上班，马燕萍非常委屈地跟同事吴佳琪讲这件事。

吴佳琪剪空气刘海，穿木鸡连衣裙，桌子上一碗多肉植物，午餐是两颗小西红柿，最近的一条朋友圈写“感恩、幸福”。吴佳琪就像夏日清晨荷花尖上的露水一样纯粹。她听完了马燕萍的遭遇，沉吟片刻，说：“马燕萍，你见过男人的鸡巴吗？”

马燕萍简短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生，马燕萍说：“没有。但我的脚底长了一颗鸡眼。”

吴佳琪说：“唉我抽屉里有一盒鸡眼膏我待会儿给你找找。马燕萍你个傻子，你碰到的那是鱿鱼精呀，人家都说什么都肯给你了，你这二十多年恋爱都没谈过一个呢，你问他要个男朋友也好的呀！”

马燕萍觉得吴佳琪说的大概是有道理的。但是世界那么大，上哪儿去找那只走掉了的鱿鱼精呢？下班以后，马燕萍怅然地去买铁板炒鱿鱼吃，马燕萍决定这一顿得吃两盒。

在马燕萍家楼下卖炒鱿鱼的是个东北大哥，光头，背心，文身，金链，后颈叠两层肉，非常整齐的一套职业装。

马燕萍说：“我要两……”东北大哥一抬头，看见她，立刻开始嚎：“恩人哪――”

马燕萍说：“我要两份……”

大哥吊着嗓子：“可把你盼来啦――”

马燕萍说：“两份炒鱿……”

大哥说：“昨天多亏你高抬贵手――”

马燕萍听出声音来了：“你不会就是昨天那个――”

大哥还嚎着：“恩人哪――你要啥我都给你呀――”

马燕萍说：“我同事说我应该管你要个男朋友。”

大哥说：“啥？”

马燕萍说：“我同事这么说的。”

大哥说：“男朋友？”

马燕萍说：“男朋友。”顿了顿，“还要两份炒鱿鱼，洋葱香菜辣椒都要。”

大哥麻利地炒完了鱿鱼，装了盒，递给马燕萍，收了钱，这就准备收摊。大哥说：“你回去吧，你马上就会有个男朋友了！”然后骑着电三轮突突地走了。

马燕萍非常困惑，回家去吃了两盒鱿鱼，打了一个长长的嗝，就睡觉去了。

马燕萍早上起来，刷牙，洗脸，挤痘，翻出来一件还没散发出异味的T恤，照镜子，为全世界只有自己在胖感到不公平，吃了一个奶油面包，仔细观摩了一阵脚底的鸡眼，穿鞋，开门。门口站着一个男的，他挠挠脸上的痘，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格子衬衫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黑框眼镜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飞一般的感觉运动鞋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跨过头顶的单肩包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马燕萍说：“啥？”然后才想起鱿鱼大哥那一茬。

这么一个人！你花三块钱走到地铁站里，能够待足四小时，你坐在站台的长椅上，看地铁三分钟一趟地停下又开走，运来的运走的一车厢一车厢全是这样的人――面目模糊，乏善可陈，然而跟这样的人手挽着手的，额头挨着额头的，胸口贴着胸口的，也正是一个又一个的马燕萍。

马燕萍对格子衬衫显然是谈不上满意的，但是每一对依偎在一起的马燕萍和格子衬衫，任谁看也都是天作之合。

马燕萍只好跟格子衬衫一起坐地铁去上班。

地铁门开的一瞬间，格子衬衫一支箭一样射过去，稳稳落在两张位子的中间，他掰开大腿，把两个位子都占着，非常热情地招呼马燕萍：“来！这里有位子！你快来！”这可是早高峰的地铁！马燕萍想，格子衬衫可能毕竟是有过人之处的。

格子衬衫在马燕萍楼上16层上班，要么是个程序员要么是个卖保险的。等电梯的时候马燕萍碰到了吴佳琪，格子衬衫说：“你好，我是马燕萍的男朋友。”马燕萍补上：“鱿鱼给找的。”吴佳琪扁着嘴看了看格子衬衫，没说什么。

她们在12层出了电梯。吴佳琪立刻说：“马燕萍你傻呀，你碰到的那个是鱿鱼精呀，你管他要什么男人他拿不出来，你怎么要了这么个人呀！”

马燕萍说：“我就跟他说我要一个男朋友，他就给了这个。”想了想，又试图挽回一点面子，“他也还好了，蛮会挤地铁的。”

吴佳琪说：“哎呀那个鱿鱼精就是看你好欺负呀！你不能让他骗了，你去找他，你说你不要这个人。你有没有喜欢谁？你叫他把你喜欢的人给你呀！”

马燕萍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生，上一次喜欢人还是在初二。

公司聚餐的时候，喝了一轮酒。同事李说：“大家都来讲一件自己干过的牛逼的事！别的人要是没干过就罚酒！”

马燕萍非常胸有成竹，想着连着吃了两个星期炒鱿鱼这事别人肯定没干过，但听得同事张说：“5P！”

同事吴说：“一晚上八次！”

同事刘说：“在公司的会议室！”

同事周说：“天安门广场上！”

马燕萍的鱿鱼出不了口了。马燕萍想了半天，想到自己离性生活最近的一次还是初二那年和男同桌拉过的小手。马燕萍连喝了四杯酒，实在喝不下了，马燕萍只好说：“教室！”

同事们欢呼：“还是马燕萍牛逼！”

回到吴佳琪跟前，马燕萍说：“我好像也没有喜欢的人的。”喜欢谁呀？每天早上挣扎着起来上班，每天晚上拖着垂死的身子下班，周末在家睡到下午两点起，叫份外卖吃完又困了，抹抹嘴巴继续睡。微信一震一震的全是群聊消息，手机短信一条一条全是验证码，所有的电话都来自10086，每一个敲门的都是快递员――喜欢谁呀？喜欢谁能比喜欢一份铁板炒鱿鱼更幸福？

吴佳琪说：“这样，我前段时间看一部韩剧，叫《Healer》，你看没看过？”

马燕萍说：“看过看过，那男的帅的帅的。”

吴佳琪说：“那你问鱿鱼精要个Healer呀，每天晚上出去行侠仗义的，多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