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彷徨
苏青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离那里的,心中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南烬今天早上暴虐的缘由,可是又急急忙忙地斩断自己的想法,那是一种自己都说不清的躲避,一直以来南烬在自己心中都是乖张暴虐喜怒无常的,即便他为了自己……那也定然理由不是为了护着自己,或许……作为他的……玩物,总还不能过早夭折吧,苏青染艰难地想明白了。
定是如此,苏青染想清楚了,便又有了动力,抬头望天,仲夏的日头已经渐渐毒辣起来,苏青染这半日几度动荡心绪,又粒米未进滴水未喝,此刻忽冷忽热经历一场,不觉身体也渐渐虚脱乏力起来,顶着日头身上又黏腻了一身汗渍。
不知不觉竟走回了院子,罢了罢了,自己又有什么权利闹脾气,茫茫天地间,此刻自己的容身之所也不过就是这方小小院落,进了院门,苏青染朝南烬的居室望了一眼,顿了片刻,还是抬脚朝自己的居室走了去。
一走进居室,苏青染顿觉一阵清凉,苏青染环顾四周一圈,发现自己居室均是熟悉的模样,不曾有什么改变,倒是地上的地板,仿佛被动了手脚,苏青染心中一动,惊疑暗道,谁敢擅自动我的居室。
这时,一个内务堂的小厮躬着身子进了来,对着苏青染行了一礼,苏青染认得此人,此人一直是伺候南烬起居的,只是南烬不惯人近身伺候,且以往有阿复跟随左右,如今有自己和阿萝,因此此人便一直在外边伺候着。
此刻进来,对着苏青染恭敬地回禀道,“大总管,这地板是这几日宫主命人改建的,怕大总管夏日难避暑气,宫主召集了大理最具手艺的能工巧匠,从屋后沿着地基在地底下挖了个大水池子,又连着屋后面引了活水进来,屋底下和屋后面的人工凿的水池子皆蓄满了冷水,又在居室内的水晶地板上凿了九个圆形的大孔,再在上面覆了镂空刻着江南女戏莲纹的银盘,这样地底下的冷气便透过这镂空的银盘覆盖整个居室,暑气便渐渐消了,若是过了夏日,将那续着的冷水一一释放了便也罢了。”
苏青染拧着眉听他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心下一阵道不明说不清的恼怒,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那小厮却浑不察觉苏青染的异样,又巴巴地引着苏青染透过雕花窗子朝屋后看,只见屋后的两侧,沿着屋檐流下,宛若水晶雨帘,不觉侧目,一副赏心悦目景象,真当是“琥珀盏红疑漏雨,水晶帘莹更通风。”
小厮依旧紧赶着讨好解释着,“原本呢,宫主是要前后四周屋檐都蓄着冷水,形成雨帘而下的,不过,一来屋前不好蓄起冷水池子有碍观瞻,一来又怕温度下降过多,怕大总管身子吃不消反受其累,才想着就屋后挂水帘,这一番可花了好大功夫,又是制作精巧机械将水从冷水池子里送到屋顶,又要改造屋顶装一个大池子,紧赶慢赶的总算在宫主吩咐的期限内完成了呢。”
苏青染脑子乱的很,耳边听着那小厮一路絮叨,只觉得脑壳突突地疼起来,便挥了挥手让他住口,却见那小厮一副未领到奖赏夸赞反而一副惴惴模样,耐下性子正准备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进来这么久了,都未曾见到南烬,便随手赏了那小厮一些玩意,打算问他南烬在何处。
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却是风影堂堂主叶不问,叶不问进来握拳见礼,随后开口道,“宫主今日午后传我等四堂堂主议事,宫主吩咐他需闭关月余,参悟武道,这期间的青悬宫诸事……全由大总管代掌,本堂主从旁相佐。”
苏青染听罢怔怔,也不应答叶不问,只过了半晌,只等得叶不问快要耐心用尽,心下更是怀疑宫主的决策果不其然很是有问题,苏青染才低低地含糊应了声,“知道了。”叶不问见苏青染再没话吩咐,便抱拳行了礼退出居室。
苏青染又累又饿,叫了几声阿萝,却并不听到回应,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阿萝定是留在浮屠观照顾邓姑姑,罢了罢了,便走到床榻前,和衣便倒着睡了过去,身上虽黏腻,但空气中传来的丝丝清凉却是让他份外舒爽。
待苏青染转醒的时候,觉得自己头疼欲裂,鼻息难以呼吸,咽喉火辣辣的疼痛感,略动一动身子便如惯了山西老陈醋一样酸软乏力,不由轻声□□,苏青染自嘲轻笑,敢情自己是得了伤寒之症了。
却见阿萝听到响动,踩着小碎步急急奔至窗前,手里端着杯热水,在床前堪堪定住,犹疑不前,一双依旧红肿的俏眼又怕又愧地悄悄看苏青染,不知该如何把热水递给苏青染,苏青染看了一阵不忍,抬手朝阿萝招了招手,让她靠近些。
阿萝看到苏青染依旧温和亲近的样子,眼里顿时蒙起水雾,抽抽搭搭地靠近,带着哭腔,“阿青,阿萝知错了,阿萝……阿萝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呜呜呜……我……我早上……”
苏青染笑开来,眼看向那热水,带着一丝撒娇,“阿萝姐姐,我都渴死啦。”阿萝连忙把手里的热水递了过去,正想继续说话。
苏青染双手摩挲着茶杯,因伤寒声音低哑却更温和地说道,“阿萝,什么都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我只知道阿萝是这个青悬宫最值得我相信的人便够了。”
阿萝听了,直难受得眼泪如玉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苏青染止都止不住,只的轻叹一声,又想起邓姑姑,便问起邓姑姑如何了。
阿萝一听到邓姑姑,便更委屈起来,一面难受地说道,“我……我都还没说再也不理姑姑了,姑姑醒来后却……却把我轰了出来,说……说什么缘分已尽了,再不要……不要凑一起的话。”
苏青染哞色一暗,想明白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倒对邓姑姑少了些许感念,原本他来到这青悬宫,也早已不是一个多心善的人,只是对邓姑姑和苍落之间的事情,到底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惜,原也不过是可怜人罢了,情之一事,到底让多少世间男女迷了心智毁了终生。
说了这一会子话,苏青染愈发觉得难受,这新建的避暑居室倒催的自己得了伤寒,反倒不利于自己了,向来医者不自医,苏青染心下恹恹,不觉沉沉叹气,阿萝却打量着这居室,担忧道,“阿青,我看你定是着凉了,宫主也真是的,改造了这房间后又不管着你了,听说去闭关了,只是这居室凉的很很不适合你养病呢。”
苏青染不置可否,看了眼屋外早已擦黑的天空,淡淡地说道,“无妨,你把柜子里那秋日盖的薄云丝被给我盖上便好了,我身子不碍事儿,不过想喝阿萝煮的梨粥了。”阿萝听罢拿了被子后便跑着出去自去小厨房煮起了梨粥。
南烬静坐在石室寒冰床上,这千年寒冰床一向是南烬修炼迦魔心经内功心法的最佳辅助,南烬年纪轻轻已修炼到了第八层,那是他的爹终极一生达到的最高境界,不过以前南烬执着于武学,那是因为在这个青悬宫但凡自己实力不够便会为人鱼肉,不得不拼尽全力去提升自己的武力值,而如今已练到了第八层,放眼江湖也难有敌手了。
然而,南烬那一日伤痛难忍,一颗心被凌迟得七七八八,更不知如何再去面对苏青染怨恨厌恶的眼神,心下冲动,安排一应教务后,便把自己锁在石室里闭关了。
只是这第九层心法却实在是难以攻克,一连半月来尽是毫无长进,不觉便更执着了几分。
南烬静坐在寒冰床上,五心向天,慢慢入定,头顶依稀升起丝丝缕缕烟雾,南烬口中默念:
盘坐宁心,松静自然。唇齿轻合,呼吸缓锦。
手须握固,眼须平视,收聚神光,达于天心。
进入泥丸,降至气穴。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丹田气暖,肾如汤煎。气行带脉,炼己功全。
按照迦魔心经的口诀再一次宁气调身修炼起来,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时辰,渐渐发现身体抵挡不住那股乱冲的真气流动,更觉两肾火热如汤煎,一口浊气直冲咽喉,南烬立时收心吸气,双手运气至前胸交叠,待真气平复,呼出一口重气,眉心跳跃,一阵心悸。
南烬不知为何,突然想自己的爹便是练第九层的时候,用筋脉逆转的方式以求突破,最终走火入魔,南烬不禁拿着经卷琢磨起来,难道筋脉逆转真是一种途径?否则以自己的爹那一世精明做派怎会轻易尝试,可是这整部心经里并无任何这方面的暗示,南烬苦心思索一番,终是不敢轻易尝试……
苦苦思索这么多天,还是毫无门路,南烬一阵恼怒,抬手猛地出掌,一道劲光隐约闪过,丈余外远的青石小几顿时碎成一地,却不知这南烬恼怒的是悟道未果,还是其他这些天被他刻意压下的什么……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
看来还是自己没有悟到真正的门道,南烬明白这并不急不来,更不可操之过急用什么极端的手段,走了他老爹的老路就后悔莫及了,此番闭关既然不成,他便也不做停留,当下便从石室里退了出来。
一打开石室千金石门,感受到阳光射入眼睛的那一刻,南烬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怀念那个人的气息,他正如这漫天漫地直直灌入自己心中的阳光,照亮了这么多年来的阴霾。
南烬不觉笑起来,正打算回去找苏青染,抬头却见天空中飞过熟悉的白鸽,正是自己放出去的那只,当下传出特别的一声长啸,那鸽子如有灵性感知到主人的召唤,当下吵着南烬而来,稳稳落在他的肩头。
南烬隐隐克制住心底的激动,稳了稳手打开了鸽子脚上绑着的信条,看完上面的消息忍不住眉角眼梢扬起来,合下信条,也赶不及回去整理行囊,当下便立刻决定出教前往西疆一趟,反正青悬m的商号银庄遍布江湖,倒也不担心路上行囊盘缠的问题。趁着众人还当自己在闭关,立时便走,倒少了安排吩咐一众教众。
不知不觉已过了两月,苏青染的医术不说已臻化境,至少也是算得上杏林好手了,可是或许是医者不自医又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那病尽然时好时坏的,缠绵到现在才好尽。
这一日,苏青染身上还盖着薄薄云丝被,手里捧着叶不问递进来的这几日青悬宫的教务,正看到安南国的内政已处理的差不多了,一切都照着青悬宫所想的那样三王子继位,派出驻在安南国王城的青悬宫精良们也在回程途中,苏青染不觉微微笑了笑,想起南烬看到这结果,估计会很满意的……
这时,突然窗台上落了只翠鸟下来,正寻着主人的气息呆呆地张望着,小嘴还不停地啄着不知怎的散落在窗台上的碎谷粒子。苏青染神色一紧,这么多时日来,他和卫冥之间的联系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这青悬宫重重机关步步营防,要是不小心暴露了,恐怕是灭顶之灾,难道说是有什么重大变故?
想罢,苏青染口中吹了个轻轻的短哨,翠鸟听得动静,抖起小翅膀扑棱棱朝苏青染怀里飞去。
苏青染眉头紧蹙,手指握了又松开,信中说道那事得加快办,雪剑山庄休养了这些时日,又重新攻向青悬宫之打算,这对苏青染来讲却是十分担忧的,他比谁都清楚,即便以前全盛时期的雪剑山庄都不一定是青悬宫之对手,何况现在?
思罢,苏青染快步走到书案前,展开一张防水书娟,写道,“此务必劳兄竭阻之,另一大计,余自当安之,勿急勿急。”
南烬风尘仆仆从青悬m外回来,一路长亭更短亭,终于切切实实明白了归心似箭的感受,直到了青悬m内仍旧纵马疾驰,也不管一路上教众诧异的眼光,短短近在眼前的路却更让人觉得漫长。
匆匆回到居室院门的时候,便看到一只伶俐的翠鸟依稀寻着高空飞去,在染着红霞的天空下显得静谧悠然,红霞下的院门旁,伫立着一个颀长的人影,那脸被晚霞印得分外柔和,蒙上了一层暖光,那人微仰着脖颈,望着远处,好像……好像便是那临窗依门盼君归的人儿……南烬的心窝子便突然被轻轻钝钝地锤了一锤子般,酸酸的软软的一阵柔软……
南烬下马走近他,十分自然地牵起他的手,他的手依旧软软凉凉的,南烬心道,哎,瘦了……
苏青染却盯着那翠鸟远去未回神,手便被人捉了去,心下急急忙忙收起情绪,暗道自己这几日愈发懒散粗心,连人靠近自己都没察觉,那被南烬捉去手的那档子事竟然没空去理会了,呆呆地被人直牵回了居室,两人竟然十分默契地不再提起那日之事,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倒是南烬一进入苏青染的居室,一股清凉感扑面而来,南烬不自觉地露出一股笑意,扭头问苏青染,“喜欢吗?”苏青染点了点头,别别扭扭地轻抽了被南烬握了一路的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