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挑明
韩凌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竟有一日能够回到沙场,回到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他不再碌碌无为,前世他为季将军,战死沙场,留下一世功勋,为后人敬仰。今世他又可为国效命,将一腔雄心壮志发挥得淋漓尽致,名垂史册,他忽然觉得,黎烨是懂他的。
龙臻听闻黎烨竟任命一太监为大将军,顿觉荒唐至极,连饭都来不及吃,龙臻就一路小跑到龙翊殿,向黎烨启奏。然无论龙臻如何苦口婆心,黎烨都不为所动,认定大将军唯一合适的人选只有韩凌。龙臻险些郁卒,他根本不明白,区区一个韩凌,到底哪比得上邱北章?黎烨只说韩凌赈灾破案一事,足以彰显其英勇睿智之品行。但龙臻自觉远远不够,这是打仗,关乎国之存亡,岂容儿戏?!谁知,黎烨淡淡地说了一句,“若他兵败了,那本王也随他去了。”
龙臻登时明白,韩凌之于黎烨,已非一小小太监,黎烨多次为韩凌做尽荒唐之事,且至今仍执迷不悟。现在黎国气数将尽,若再任由黎烨妄为,恐怕不多日,就再无黎国。龙臻自觉不能再寄希望于黎烨,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黎烨注定成不了霸主,幸得他有皇子,现在进行为王为政的教导,希望还来得及。
事后,龙臻也懒得再和黎烨苦口婆心,虽邱北章仍只是副将,但龙臻多番叮嘱,定不能让韩凌胡作非为,积极冒进之事定不能为,要保住黎国的命脉。邱北章知此事事关重要,连连保证,自此,龙臻暂且放心,并迅速投入到对黎清的专门教导之中,只求黎清能尽快成为君王之才。
这边,韩凌离开龙翊殿,进入军营,开始了为期两月的训兵。而放在庸国附近的眼线,也来回报庸国有异动,正积极招兵募资。而邶国因安衡兴刚刚过世,全国正处国丧期内,安宇文除了操办了些法事,并未有任何动作。庸国的异动坚定了黎烨的猜想,庸国果然要借此机会大举进攻黎国,而庸国之所以不惧邶国,恐怕是两国之君已在暗中达成了某种协议。
安柔在宫里乖乖地等着消息,然日复一日,黎烨对送安柔回邶国的事情闭口不谈,安柔等得心慌,最后憋不住了,终于爆发。她不顾一切阻拦,直冲清和殿,对着黎烨就吼道:“陛下,距离家父离世已有一月,为何您还不让安柔回乡探亲!?再过几天,他就要下葬了!”
黎烨料到会有今天,他不紧不慢,说道:“柔儿,你回不去了。”
安柔一惊,不可置信地瞪着黎烨,“你什么意思?你答应过我,要让我回去看父王的!”
黎烨知道,现在无论用什么借口,都不能把安柔骗走,她需要真相,况且,也骗不了她一辈子。于是,黎烨干脆道:“柔儿,本王派去的使节被你哥哥杀害,你哥哥勾结庸国,欲对黎国不利,若你离开黎国,你哥哥定会联合庸国,发兵黎国,所以,你不能回去。”
安柔一怔,不可思议道:“意思是我哥哥要与黎国反目?”
黎烨点头,“没错。”
安柔静了片刻,似是在消化这个问题,而后,她抬起头,说道:“意思我们再不是友邦,而是敌人?”
这回轮到黎烨莫名其妙,安柔的态度令人感到意外,按理说,正常人都会追问缘由,而安柔,则直接认定了事实,并露骨地将事实表达出来,难道……?黎烨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已经将本王视作了敌人?”
安柔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她惊恐地看着黎烨,大叫道:“不要过来!你不让我回邶国,原来是别有用心!亏我之前如此信任你,原来你在利用我!你这人渣!”
黎烨怔了怔,说道:“放心,本王不会对你不利,你只需留在黎国便可,至于本王与你哥哥的恩怨,本王不会迁怒于你。”
“你走开!”安柔如发疯一般胡乱挥打着手臂,“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我要见父王,我要见父王!”说着说着,两股泪水如泉涌一般夺眶而出,安柔失声痛哭,嘴里念念有词,黎烨想上前安慰,无奈,安柔一抬头,眼里全是憎恨与排斥。黎烨微微一顿,犹豫地看了看安柔,最终选择放弃。
黎烨站在离安柔不远的地方,沉默许久,轻声道:“柔儿,本王对不起你。”
安柔猛地抬起头,眼神狰狞,“你一句对不起就够了?!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就想一句对不起就拍拍屁股走人?黎烨!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黎烨扯扯嘴角,安柔的模样实在让人胆寒,不过他早有心理准备,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发疯。黎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就默默地看着安柔胡言乱语,手舞足蹈,一腔怨气,把黎氏的祖宗十八代全骂了个遍,她再无初见时的温婉动人,现在的她,与骂街的泼妇并无异处。
安柔骂累了,哭累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黯然神伤。她的头发凌乱,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若不是身着华服,黎烨真会误以为这是宫外跑来的疯婆子。
两者对峙无言,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响起,旋即,一连串“踏踏”的脚步声传来,黎清挥舞着两只胖手,朝安柔奔来,“母亲,母亲。”
黎烨蓦地一愣,暗想黎清为何会来这里,他若见到安柔这般模样,这心里该是什么滋味?然不及黎烨命太监将黎清送走,黎清已经跑到了安柔身边,粘腻地抱着安柔的手臂。黎烨长得白白胖胖,一张脸圆乎乎的,他张开薄薄的嘴唇,又娇滴滴地喊了一句,“母亲,您为何要坐在地上?”
黎烨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黎清,自从黎清被交由龙臻教授知识后,黎清便渐渐和黎烨越走越远。他觉得,自己的父王尤其幼稚,都多大年纪还玩着小孩都不屑一顾的游戏,他更喜欢跟随夫子,了解古今之变化,感受文人墨客的情怀。在他眼里,黎烨成天就只会瞎闹,与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黎烨现在为王,但黎国未来的担子,是由他来挑,这是龙臻一直灌输给他的思想,这无疑让黎清感觉到一种使命感,而这样的使命感促使他不再与黎烨交流。之后,黎烨多次来找过黎清,然黎清每次都是淡淡道:“父王,别那么幼稚,行吗?”黎烨感觉到自己很受伤,就去找黎画抚平伤口,忽觉黎画真是个可爱的女孩,所以,黎烨只对黎画疼爱有加,至于黎清和黎莹,真的让他很受伤。
就连现在,黎清来了,他也不向黎烨问半句好,只是一个劲儿地询问安柔的情况,“母亲,是不是父王欺负你?”
安柔见到黎清,怔了怔,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她忽然抱住黎清小小的身子,又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道:“清儿,母亲命苦啊!你外公死了,但我连见他最后一面,送送他的机会都没有啊!平日你父王待我如路人,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母亲都能忍受,但唯有这事,母亲忍不了啊!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般折磨我,为什么?!清儿,你日后定不要成为你父王这样的人,狼心狗肺,简直天理难容!”
“安柔,住口!”黎烨实在听不下去,连忙制止,“你对本王有何不满,直说便是,不要给孩子灌输错误的思想,他们心智尚不成熟,现在给予的教导尤为关键,这关乎他们未来的品行人格,你知道吗?”
安柔置若罔闻,她抱着黎清,一摇一晃,慢悠悠道:“清儿,你一定要强大起来,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被人欺负,才不会受人气,才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日后你若成了君王,定不要对恶毒之人手下留情,因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当年我若一刀了结了你父王的性命,也不至于让你同我一起受苦,是母亲连累了你。”
黎烨紧蹙眉梢,安柔到底对黎清说了些什么!黎烨本想拉开他们母子俩,谁知,黎清紧紧地搂着安柔的胳膊,一字一顿郑重道:“谢谢母亲教导,今后若儿臣成了王,定会让母亲享尽一切荣华富贵的,那些伤害过母亲的人,儿臣一定会让他们好看。”
黎烨不可置信地看着黎清,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想象这番歹毒之话竟是出自一个三岁的孩童,他的脑子登时如一片乱麻,他不能相信自己的儿子竟会变成这样的人!“啪!”一声脆响,黎烨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打了黎清一巴掌。
黎清捂着红扑扑的脸颊,怔怔地看了黎清许久,他没有哭,转而是隐隐的恨意在眼中蔓延,他望黎烨的眼神,再无憧憬与尊重,而是仇恨。
黎烨的手僵在半空,他也看着黎清,看着对方一点点露出敌意,黎烨心下一凉,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说道:“黎清,人之初性本善,你切不可做大恶之人,当宽厚待人,不可锱铢必较,每个人都存在多面性,或许他不友善待你,只因你们彼此并非一路人,若因此误伤他人,实在不该。黎清,父王并不是想打你,父王为自己过失的行为道歉,但你记住,很多事情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的母亲……”顿了顿,黎烨居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他转而看向安柔,警告道:“安柔,若你再敢在黎清面前胡言乱语,那就休怪本王无情了!”
安柔没有接话,反而是黎清挡在了安柔和黎烨的中间,他张开双臂,将安柔护在身后。而后,他挺直胸膛,掷地有声道:“父王,若你不喜欢儿臣的母亲,请不要再伤害她!”
黎烨愣了愣,惨然一笑,看来,自己将永远失去这个儿子。他忽然不想再与他们纠缠,他们的价值观早已扭曲,或许黎清还有一线生机,但能拯救黎清的人,定不是自己,因为现在的黎清,或许巴不得他快些死。
黎烨浑身无力地坐了下来,他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谁知,安柔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站起身,坚定道:“不走!你不让我回去,我就不走!”
黎清随着安柔,也道:“儿臣也不走!”
黎烨早已失去耐心,他大声道:“来人,将安贵妃带回寝宫,未经本王允许,不可出宫门半步!而小太子黎清,则交由奶娘照看,不准他与安贵人再有接触!”
闻言,安柔紧张地抱起黎清,大她声吼道:“黎烨,你又要拆散我们母子!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骗子,大骗子!”
一排侍卫应声跑了进来,他们强行分开了黎清和安柔,安柔哭天抢地,黎清眼见自己与母亲越来越远,却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嚎啕大哭。这一幕,苍凉至极,一对母子被人硬生生分开,他们除了哭诉呐喊,做不了任何事。黎清在侍卫的虎口处重重地咬了一大口,侍卫吃痛地松开手,黎清努力一挣,逃出束缚,他拼命向安柔跑去,一边跑一边哭,然才跑了三步,又被人捉住了。安柔呼喊着黎清的名字,一点点被人拖出门外,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空旷的殿门之外,清和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