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恨
晏凤元握着欧阳珏的手,心中是一片白茫茫的寂静地,像刚下过雪。
他自幼在母妃和父皇的争执不休中便深知自己的出生是个最大的错误,因此一直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极力弥补,做每一件事之前想的都是这件事该不该做,做了是对是错。该做的就一定去做,不该做的绝不做,习惯了就并不觉得有丝毫的艰难。
欧阳珏常常担心他会活得累,但其实并没太觉得累,只当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父皇是防备他没错,可也让他活到了如今,哪怕只是作为一柄镇守中原的利剑,但也没什么,这差事挺合他心意的。
只是到了这一刻,他忽然生了怨,有了怒。
过了会儿,裴遇走了进来,禀报道:“关清月已彻底除掉了。他确实是我们要找的人,身上有胎记。”
晏凤元背对着他,没说话。
裴遇继续道:“如今局势混乱,还请王爷谨慎提防,勿要乱了心神。”
晏凤元松开欧阳珏的手,起身朝裴遇走了过来。
裴遇知道他生气了,却也不在意,站在那里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晏凤元忽的出手,与裴遇在营帐里缠斗起来。晏凤元招招不留情,仿佛要致对手于死地,然而裴遇技高一筹,不仅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最终还将晏凤元牢牢地禁锢在了怀里。
晏凤元嘶声质问:“你怎么敢?!”
这是裴遇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失态。
裴遇依旧如古井水一般:“关清月必须死。”
“本王还有一万个法子杀了关清月!”
裴遇却摇了摇头:“你动了心之后,就一个法子也不会有了。”
裴遇曾陪着晏凤元听课,听到授课师傅教:此心不动,随机而动;此心妄动,随性而动。
晏凤元也在长久以来一直秉承着这句话做事,所以他无有不胜之局。然而欧阳珏和晏梓伏出现后一切都有了变化,裴遇眼睁睁地看着晏凤元多了些私情。当然这也不算坏事,只要适度就无妨。
但自从欧阳珏死而复生之后,晏凤元就越陷越深了。裴遇提醒过他,他却不自知也不肯认,张口便道是在做戏,却不知做着做着就真入了戏。
刚刚在林子里时,裴遇几乎就想把欧阳珏真的杀了。但他的心还定着,所以他还是饶了欧阳珏一命,但也想以此事来试探和警示晏凤元。
晏凤元是文帝留下镇守中原的一柄剑。身为一柄剑,该做的事是荡平魑魅、匡扶社稷,而不是儿女情长。剑有了七情六欲,就会软弱起来,会充满缺陷,再顶不得多少用了。
裴遇锢了会儿晏凤元,见他冷静了下来,这才松开他,道:“属下失礼了。”
晏凤元冷眼看着他,忽然又拔出了他腰间的匕首。
裴遇没阻挡,他有足够的自信不会被轻易伤到,何况他也相信晏凤元不会真对自己下手。晏凤元会被那个毒誓禁锢一辈子,直到死。
于是裴遇眼睁睁地看着晏凤元拿着那柄匕首割断了他自己的右手手筋。
裴遇一时也愣了,身体却快于想法,夺过匕首扔到了一边,捧着晏凤元的手,沉声朝外喝道:“叫大夫马上过来!”
晏凤元道:“你叫一百个大夫过来也是一样的后果,除非你终生绑着本王,否则本王这只右手是定然不会要了。”
“你疯了。”这不是问话,而是结论。
晏凤元却十分平静,仿佛正在淌血的手不是自己的:“此事对你是个警示,于本王而言也是个教训,以后都记住就好。”
裴遇又问:“若我杀了欧阳珏呢?”
晏凤元想了想,说:“你可以试试看。”
裴遇也想了想,然后道:“知道了,我不会这么做。”
他其实不知道。
晏凤元却反而知道裴遇的心思,无外乎裴遇以为若欧阳珏死了,自己会在癫狂之下毁了朝堂再自毁。
所以裴遇其实不知道。因为晏凤元并不打算这么做,他只是吓一吓裴遇。若欧阳珏当真死了,他也绝不会拿朝堂之事来做私情私愤之用。
只不过相伴这么多年,裴遇也如常人一般将他视作捂不热的石头心,觉得他狠心毒辣什么都做得出。其实也不足为奇,毕竟父皇当年便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定然也是这么叮嘱裴遇的。若不然,又怎会将裴遇安排在自己身边随时监察。若做的都是为国为民之事,裴遇便是难求的好帮手,若心怀不轨……裴遇便会有另外的用处了。
这么一想,欧阳珏那根本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信任就显得更加的难能可贵。
晏凤元长长地叹了道气,又坐了回去,俯身将脸颊贴在了欧阳珏的脸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出这个举动,心里清楚这看起来像在跟裴遇示威。
裴遇沉默地看着,心底一片沉寂。
***
欧阳珏昏迷了许多天,晏凤元就整天在旁边照顾,他以往虽说也不是万事都等着被伺候的人,可到底没这么事必躬亲地照顾过病人,几乎不肯让任何事假手于人。小陈将军越瞧越瞧不懂了,也懒得多猜,痛痛快快地专心打仗去。
欧阳珏虽在昏迷当中,可除了药之外也需要进些流食,晏凤元右手拿不稳东西,便只能将碗放在膝上,左手拿汤匙舀点米粥喂欧阳珏。一碗得喂半个时辰,而且还淌出来大半,得再添一碗。他倒挺自得其乐的,又觉得像在照顾个小娃娃,还颇得趣味,并不觉得厌烦。
裴遇见他这样辛苦,便帮忙端着碗。
晏凤元的手顿了一下,又舀了一勺粥,却是自己喝了半口,这才将剩下半口喂给欧阳珏。
裴遇沉默了一下,道:“我不会给他下毒。”
晏凤元应了一声,还是坚持着自己喝半口再给欧阳珏喂半口。
裴遇:“……”
他看出来了,晏凤元并不是真怕他下毒,只是在表达愤怒。他与晏凤元从小一起长大,懂得晏凤元的一举一动。晏凤元向来自持身份,轻易不肯失态,且他生性寡凉,不如意的时候会不着意地刻薄一下别人。
裴遇又道:“请王爷主持大局。”
晏凤元又应了一声,继续认真地喝粥喂粥。
等了一会儿,裴遇又要开口,这才听到晏凤元道:“都布置好了,你去一一照做便可。何况你也无需说得好像凡事都由本王才能做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