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府(二)
晏子鱼仔细将初步的府制书写了一份,能克检的地方尽量消减,但心头明白,这仅是书制,实际用度起来,定然是会超过这个数的。
她把预期的时间,又缩短了一些,这样一来,容她想办法的时间也就宽裕一些。
放下笔,晏子鱼心头并无轻松,抬眼环顾了一眼简陋的书房,想想幼年时,自己常在院外玩耍,看见父亲的轮廓映在窗上,等得就是父亲出来抱一抱自己。
那时,父亲身边,以及晏家都还有男子,几个院内的管家叔伯与父亲都是交好的,及至一罚,远亲无事,倒是累了几个府内的外姓之人,十三口男丁,除却晏家四人,都是无辜旁人。
对晏闻山,晏子鱼说不上是什么感情,他对晏家有功,也有罪,及至一死,不管是逃避还是保全自己,总归还是给晏家留了一条活路。
到底,不算太自私。
她将府制以镇纸压住摊干,自己往外走去。
旧景沉珂,幼年时那些觉得高大不可及的山景水石,林木檐角,临此刻,方知原来也很渺小,也可以很接近,惶惶然的,尽往她心底里钻。一切事,原本想的简单,实际做起来,浑如茧中抽丝,扯一处,便动了旁处,取其平衡而不伤,实在太难。
应是过了午间,府中肃静,闷沉沉的带来了雨后复热的燥意,庭中尚有水洼,盈盈一滩水,映的,也是雨水洗刷过后的百年明绿。
晏子鱼仰了仰头,立于庭下站了片刻,才往二房走去。
似乎晏闻山的丧礼一过,先前堆砌前堂的拥挤一下子就散了,各归各院,都不再有什么牵系。一路走过,除却尚在打扫的几个熟悉的面孔,也没见到旁人。
径直走近中院,正是晏几明的院子,晏柳是陈氏的陪嫁丫头,年近三十,碍于掖庭之事,未曾出嫁,与陈氏一般,她素来知礼清雅,加之容貌清秀,人就更多了一番别致。此刻端着托盘里的素食清淡往堂里走,见到晏子鱼,忙行了一礼。
“姑娘可用过饭了?”
晏子鱼摇头,“我找二婶有事,若还在用饭,待她用过之后,再说我来。”
晏柳点头,径自进堂。
晏子鱼见她脚步走快了一些,想来是不会让陈氏安然吃一顿饭了,索性打消了逛一逛的念头,往堂下天井,树荫下的石凳坐下了。
未过片刻,陈氏走来,一身素服,高挽的盘髻斜插了木簪,纵无步摇相称,也可听其步履汀淙。
陈氏貌美,性子端庄,掖庭再苦,对待自己平日仪态,时常都是一丝不苟的态度。小时候晏子鱼就羡慕陈氏,能将一柄簪子用得如她那般自然而雅的人,恐怕再无出其右。
晏子鱼起身,先行礼,“子鱼事忙,归家之后,还未曾于各位婶娘请安,还请二婶勿怪。”
陈氏待晏子鱼礼过,方才浅行一礼,“家主有事,自该先忙,我等一介妇人,无需多礼。”
晏子鱼不做声,将陈氏请到座旁,待陈氏坐下,自己才跟着坐下,端正道,“子鱼也不绕弯子,二婶既然承认子鱼为家主,可否听子鱼一言。”
陈氏见晏子鱼郑重,已然有些明白晏子鱼所为何来,眸底躲开,淡道,“晏家方出掖庭,事情是多,可上有阮氏及大房所在,妾身只想安度余年,家主再有事,也不该到二房来。”
一句话,了然明意,陈氏果然是个知事之人,晏子鱼感叹自己找对了人,浅笑道,“晏耳十一,再过一两年,便可嫁人了。”
陈氏一听,眼眉压紧,“家主何意?”
晏子鱼直视陈氏,“这一两句话,便知二婶是个通透的人,子鱼也不废话,只请二婶帮我。届时,子鱼定会帮晏耳寻得一家好夫婿。”
“家主这是在胁迫妾身么?”
“女子媒妁之言,尚有父母之命。既然晏家由子鱼做主,少不得替晏耳选上一选,您说,对,还是不对?”晏子鱼并不想拿捏陈氏,但也不想她拒绝,毕竟比起其他人,由陈氏主内,再合适不过,何况,她也够格。
陈氏无力,叹道,“晏耳还小,不着急。”
“总归要嫁的。”晏子鱼道,“以晏家如今之势,嫁不嫁得好,还需二婶替其怀之。若想安度余年,也是这么个理。二婶只有晏耳一女,我们晏家也只有这么几个人,若再不齐心协力,日后定然是难的。”
陈氏听明白了晏子鱼的话,眉目更紧,“你要我怎么做?”
晏子鱼从袖中取出一方小令,推到陈氏面前,“这是晏家去户部领钱的铭令,子鱼交给二婶。过几日,钱粮盘库清楚,册子也会送来。您出身陌西陈家,门阀士族之后,对家中事务最为清楚,子鱼,便把家中内务交给您了。”
陈氏一低眉,盯着那方铭令,思忖了许久,道,“若妾身不接呢?”
晏子鱼收回眼,望了望头顶的树荫层叶,“此树生得好或坏,轮不到旁支而撑,是以根为命。晏家不好,晏耳肯定也嫁不好,您必定难过,余生何谈安乐。家中无可主事之人,子鱼又不能以一介枝干撑起全家,把根底儿交给二婶,也是子鱼最后可行的法子了。至少,您心善,晏家若当真撑不住了,您也可护得当护之人。”
“你母亲肯定不会同意。”
晏子鱼很聪明,晏耳是一,让她自己为晏耳争取未来才是主。晏家内务若真是交到宋氏手里,当真是要毁了。所以她很明白,自己这是必须要接了,既然要接,那么事情就要捋清楚。
“母亲她……”晏子鱼冷然一笑,“眼底只有子康,连子叔都不曾用心顾上,这样的人,在晏家服不了众。我若交给她,才是为人笑话。”
陈氏见晏子鱼心意已决,便点了头,“家主既然信我,那我也信家主能够为晏耳选一良人。”
“二婶放心,以诚待人,子鱼也自以诚相待,既敢许下此诺,晏家门面之事,自然撑得起来,不会让晏耳矮了身份。”晏子鱼笑笑,俏然回望,“对了,子鱼既然有名,也给晏耳想了一名。晏家既然以女子立世,不管内还是外,皆要有名才好。不知二婶,可否与子鱼换一名尔?”
陈氏彻底一怔,继而温婉一笑,明瞳几分羞俏,压轻了声,轻道,“妾与家中,与几明,皆唤絮字。”
晏子鱼拍掌,盈眉肆意,“子鱼便知以二婶这般女子,所名定然不差!残夏将尽,晏家迎来春之絮发,有幸有幸!晏耳之名,想来定是二婶所起。子鱼今日以子之为嫁,晏子耳,来日所嫁,定为良人!”
陈氏见晏子鱼扬眉轻意,好一幅洒然快活姿态,心中也欢喜,晏家的沉珂旧年,终将要过去了。
“家主难为,你多保重。”
晏子鱼起身,恭敬一行礼,“子鱼铭记,还请二婶日后以子鱼唤之,方可诚见子鱼敬待二婶之心。”
陈氏也起身,扶起晏子鱼,诚然而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