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与放
“阿市变了。”
一进凤翎殿,元帝并未进后殿,而是掀了龙袍坐在御前丹墀上,远目望着殿外暮色见深的宫殿重阙。
“是殿下长大了。”章公公近前道。
“随朕坐坐。”元帝拍了拍丹墀。
章公公笑来,挽着衣袍坐在了元帝之下,“皇上很久不曾这样随性坐了。”
“归齐离后,朕一心在垣市身上,朝政之事,大多也为她考量。但你知道,广陌的重患,朕一直想亲手解决,眼下看来,总该要交到这群孩子手上。”
“晏子鱼想得远,所重之处,是基于殿下,也是基于民生,毕竟把握了广陌的商行,比毁了它要好。”
“可惜这孩子,太自负了一点儿,没什么家底就敢去拼,难不成还真把朕当后盾了?”
元帝苦笑,“若非朕让苏彻看着,只怕还真要出了大事。原本想让她吃点儿苦头,却不想庶子狠辣,居然用了毒!”
“江流去晚了。”章公公道,“不过北防营那边的确疏忽不得,青叶这几年隐约有结部的势头,大抵是林家逼得有些狠了。”
“林祖擎是有一点儿野心,但朕不相信他会毁了大义,由得他去吧。青叶成势,与朝内也有警醒,省得广陌那帮家伙居安甚久,一门心思只想内耗。”元帝淡道,“有时候,朕看到垣市,总会想起王姐,想着她一身战甲,在马背上的情景。”
“王女一生,如了愿,总该无憾。”章公公见元帝兴致阑珊,知他念了旧,温和劝道。
“说起来,晏子鱼倒有几分王姐的不拘真诚,只不过晏子鱼还小,不懂得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时候该收。以诚待人,收放不好,与人,总归有些步步紧逼之感,倒是有些皓皇的手段了。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还是豺狼之辈,她这个亏,吃得合适。”
“平王是容她,再放任她,但平王府一会,平王大抵也该明白了自己的责任。”章公公道,“晏子鱼当时和老奴说,老奴便觉这丫头胆大,只好在,平王是个明理之人,纵使心有不甘,来日总会明白。何况,张茂之妹,也是通透之人,于将来,倒是掀不起多大风浪。”
“此女甚好,可惜可惜了。”元帝叹道,“说起这事儿,阿市也不知怎么打算?刺杀一事,纵使苏彻有心留人,但同张M所说,人没留下,事情翻不到台面上来,要贬,还是得找个说辞。”
“原本可借劫贡一案,但晏子鱼的点子布置下去,只怕查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她估摸着是想亲自去查,但出了此事,大抵一年不能出京了,广陌那边的境况,估计是要缓一缓了。”
章公公用心思量,蓦然想到一处,计上心来,迎着元帝笑道,“或许,正可借她一伤。”
“嗯?如何说法?”元帝见章公公起了意,兴致顿来。
“苏彻不是苏衡征之子么,家学医理,而晏子鱼也需用药,不妨让她借这个出去,一来可避京中锋芒。二来,本就是要动广陌,广陌之地,谁去,都有可能变辄一二。唯独晏子鱼,心中惦念,皆是殿下,而其谋深远,一开始算的,本就是广陌,由她去,再合适不过。”
“看来劫贡之事,果真是如晏子鱼所说,跟头要栽,事情也要了得快了。”元帝笑来,“张茂不用贬,朕还要赏他,让他直接去陌中闹去,朕就不信,大晋,永远脱离不了夏风了。”
“这跟头栽了,皇上可有想过,殿下去何处受罚?”
元帝站起,豪气陡来,“这个,朕早就想好了!王姐风骨,自该由阿市承来!”
章公公跟着站起,望着元帝,想起他当年戎马之态,心中亦是欢喜。
垣市回到长阙殿,李林道还等着,径直绕到了书房。
“殿下是在生气?”垣市坐下,李林道却不敢坐稳了,屈膝案后,挺直了脊背。
“是生气。”垣市平静道,一抬眼,冷肃肃地盯着李林道,“但现在还不是撒气的时候,该撒气的,是左敬。”
李林道听垣市论及正事,心头松了一口气,“左敬撒气的手段,殿下想怎么安排?”
“逮着人就查,不管是旧夏,还是本宫这边儿的。前些年,补了一些缺,事情做的不好,尽会邀赏,无用之人,本宫养不起。”
“这就是了。”李林道点头,“正好让京里的这一帮小崽子瞧瞧,该是用心做事了。”
垣市沉默。
李林道想了想,回道,“晏府出事,晏府的人,要不要见见?”
垣市冷寂的眼,一下子亮成了火,李林道正待说话,垣市却打断了他。
“见就不必了,让他们有什么事,过你的手。”说着,垣市冷冷看了李林道一眼,“李恪,不是早就接触上了么?”
李林道忙道,“家子也是经了此事,才被柳承岩联系上,他着急,只想打探晏子鱼的生死。”
“柳承岩?”
垣市眸底更冷,哼了一声,“他在自家不成器,便想从本宫之处打开门道?不过赋税之事,迟早要动,你可以听听看他怎么说。”
“另有一事,晏子鱼受伤,陈家陈絮已经开始联系陈家,若此路打通,于长阙殿财务之事,也是好事。”
“那你选个合适的人去陈家,切记身份要干净,实在不行,就等一等,等子鱼好了,亲自去说,才最有效果。”
“老臣明白。”李林道应下,行礼道,“那无事,臣就退下了,殿下早些歇息。”
垣市不说话,李林道抬起头,见她眸底隐隐暗暗,便也不敢说话。
“你说,张茂,该怎么处置?”
李林道心底叹然,平缓静道,“老臣还以为殿下在殿中彻底想了明白。”
“想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否则,不会恳请父皇把此事交给本宫来处理。”垣市森寒道,“最可气,本宫现在不能动他!”
“殿下不能动,并不代表皇上不能动。”李林道淡然讲来,“现在外人皆以为皇上不喜晏子鱼与殿下亲近,这个幌子造就了他们敢动手的原因。以她的本事,再为平王青睐,广陌那边不得不防,只要防,就一定会有马脚露出,此事,便是证明。但皇上的心,殿下最该明白,此事用不着殿下出手,皇上一定会有所安排,届时,殿下再从中谋划,迟早会做个了结。”
“本宫明白了。”
垣市道,“对了,让左敬争取争取商洵,此子断不能让广陌那边拿了先,即便本宫在此事上要输,但不能输了人。”
“这是自然,只是左敬终究有些世家脾性,还是得有人看着他一点儿,以防事情做过了头。”李林道沉道,“晏子鱼,终究还是要出去的。”
“她醒来,我会放的。”
垣市往身后靠了靠,眼眉敛下,音气儿压得很低,几乎听不清她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