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夏晏归跪了一夜。
更深夜寒,夏晏归咬紧了牙关,双膝似已没了知觉般,从最初好如蚂蚁噬咬,到此刻凉意入骨。
引鹤似乎气极了,在呼了他一耳光之后,反而有些慌乱,冷着脸转身进了纱幔之后。
层层纱幔之后,是一夜通明的烛火。
夏晏归不知一次想要狠狠扯掉这些彰显神秘却一无是处,如今反倒来碍他观瞻的纱幔。
他只能隐约看见引鹤在里面清瘦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表情,甚至连他有时在做什么都看不明清。
但他私以为,这应该是引鹤对他无声的陪伴。借此,他有些窃喜,痛到慢慢没有知觉的腿,已经不再是痛苦。
他想起小时候的事,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他和引鹤;他想起他第一次亲吻引鹤,那种触感毕生难忘;他想起他的第一次,他在心里默认为那是自己的洞房,虽然什么也没有,但他心中的欢愉升腾而起,丝毫没有念及那洞房之夜孤身一人的新娘。
天才蒙蒙亮,引鹤便走出来,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夏晏归。
夏晏归有些虚弱地朝他一笑,生生跪了一夜,即便年轻力壮,也有些吃不消,他伸出手,想要引鹤扶他起来,引鹤冷看着他不动。
“鹤叔……”夏晏归也不将手缩回去,反倒晃了晃手,示意引鹤般。
俩人僵持了好半天,引鹤终于微微一动,弯下身,语气冰冷,“我道你有多厉害,有本事就自己起来。”
说罢,他又退回到纱幔之后。
夏晏归一笑,微提高了声音想要让纱幔之后人听见,“鹤叔,我若自己起来,可有奖励?”
就如小时候一般。
纱幔后的声音有些飘渺,“奖你明年深春四月,储君立位。”
夏晏归没想他这么回答,神色一变,终究是没答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挪移许久,才算是挨着了塔门,他没回头,只道了一句,“鹤叔此奖甚好。”
皇帝从塔内走出,身形不稳,在塔外候着的众人赶紧围了上去,有心思敏捷之人看出皇帝腿脚不便,招来软轿,又下跪高呼,“我王为民,不惜龙体,实乃天下大福!”
周围顺势跪了一干人等,夏晏归疲惫地摆摆手,免了这些虚而不实的礼,轻声吩咐,“去皇后宫中。”
说是去皇后宫中,实则不然。
在天子新婚的前三月里,皇帝皇后不住任何一人的寝宫,而是专有一殿,两人需得在这殿中住上三月之久,方得各回寝宫,至此宫中房事就得按规矩来,即便是皇后也不得擅自更改。
天子大婚,婚后可有三日无需上朝。但夏晏归在安抚过皇后之后,与皇后一同前去太后宫中,又是一番冗礼。
直至下午未时,夏晏归才得空。
他去了浣竹宫。
恰逢小练回宫,小九也来到浣竹宫,俩人久不见,正玩得愉快,就见皇帝没有任何人通报地直接走了进来。
“皇兄?”小九眼尖,跑了过去,“皇兄如何来此?”
小九天性聪颖,又活泼可爱,虽然有时别扭得紧,但在他面前,总是一副乖巧样子。
夏晏归的声音也软了几分,“来看看,你又如何在此?”
“小练在外求学,久不回来一次,我来寻他玩。”
夏晏归转过头,这才看见旁边正以一双圆溜溜的黑咕噜大眼盯着自己的小孩儿,白嫩嫩的脸好似糯米团子般,看见他看过来,稚气的声音嫩生生地喊了句,“参见皇上。”
夏晏归被逗笑了,揉了揉俩团子的脑袋,“去玩儿罢,莫要跑得太偏僻了。”
两团子笑着应下,又手拉着手跑远了。
夏晏归沉吟了一会儿,抬脚往屋中走去。
不出他所料,敕若和花子夭仍是待在一处,只是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互不打扰。
见他进门,花子夭调笑道:“这般皇帝可乃天下大福,新婚之夜前去国师塔祈天佑国,跪了足足一夜,不知上天答应否?”
敕若倒是没有花子夭那般咄咄逼人,走上前扶过夏晏归,话里带着担忧,“皇上跪了一夜,如何不好好休息?”
夏晏归走得很慢,尽管腿脚仍有些颤抖,但总归无大碍。他笑着摇摇头,“不过一夜罢了。”
夏晏归坐下来,脸色有些苍白,敕若泡上一杯茶,“皇上可是看见国师了?他近来如何?”
“他很好,”夏晏归像是在告诉自己般,喃喃道,“很好,气色不错,想来是没有朕在一旁烦扰了。”
敕若摇头,“国师不会这样想的。”
“塔内光暗,”敕若说道,“皇上又如何能看得清?”
花子夭在一旁凉凉地,“眼睛瞎了,再亮也看不清。”
夏晏归淡淡道:“不然还能如何,告诉自己国师过得不好吗?”
“那朕也过得不好,”他道,“若是朕与国师过得好了,天下便也不好了。”
夏晏归像是一夜老成了十几岁般,“世间如何能有两相全的事,朕告诉自己国师过得尚好,可是错了?”
敕若看了花子夭一眼,轻声道:“错倒是无错,只是如此,辛苦了些许。”
岂止些许,多到夏晏归时时为自己的自欺欺人而感到喘不过气,每每望向肃穆的国师塔,那沉重的黑色像是扼住他喉咙般使他窒息。
即便在大婚当日,每拜一次,他都告诉自己,或许引鹤现在正在塔内哭呢?
或许他现在有一点点后悔了呢?
后悔让他成婚,后悔让他坐上这个位子,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