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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王半仙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间脑子里都是我妈说的:“若出现犯罪嫌疑人未经重复审讯即主动快速认罪的情形,应保持高度警惕,可能涉及虚假供述。”要说我和薛师傅还有同校这层关系,但和王半仙真能说的上是非亲非故,他每天忙着倒腾凶宅,钱都赚不过来,就算是欠了薛师傅人情,也没有非要帮我的道理,突然冒出来,就像是路遇秦始皇非要帮你把公司打下来一样,这种情况通常登记在我爸派出所的反诈小本子上。自从发现302是凶宅,我感觉自己像是变异了,警犬属性大爆发,对什么都缺乏信任,更别说王半仙本就像个骗子。我狐疑地盯着王半仙,他依旧笑盈盈的:“没办法呀,我也得给自己攒点功德的,要不天天绕着这些牛鬼蛇神转,你当我有几条命啊?”我一愣:“你帮我是为了攒功德?”王半仙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上来勾了我的肩膀,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苦口婆心道:“小兄弟,你听说过西山别墅吗?”我猛地擡起头盯着他,王半仙见我表情讳莫如深,满意地眯眼笑了,我这才发现这货恐怕和老何是一家,一笑起来就更像个狐貍。他说:“当年买西山别墅的那位李老板,他在来钱安之前曾经找人算过,说他以前做煤老板时,矿上虽然没出过事故,但是那个时代嘛,防护不足,下矿多了就会得尘肺病,于情于理,多少该赔点儿,但李老板年轻时候心很硬,无论对方怎么求都是一毛不拔,后头转型做餐饮去了,本以为不会有报应,结果一年当中,家里三个人都进了医院。”故事到这里都和老何转述得差不多,我问道:“他后头想要破财消灾,结果你卖了一套凶宅给他,这不是等同于喝敌敌畏帮助睡眠吗?”王半仙手里念珠拨得噼啪作响:“这话说得不对,我卖给他的不是凶宅,而是一个积攒功德的机会,李老板钱多得下辈子也用不完,找几个大师将西山别墅里的朋友们给超度了,再在上头盖个佛堂造福一方,这怎么听都比单纯买个别墅散财要更划算吧。”说话时王半仙的尖头皮鞋一点一点,像条狐貍尾巴摇来摆去,薛师傅在我旁…
我没想到王半仙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间脑子里都是我妈说的:“若出现犯罪嫌疑人未经重复审讯即主动快速认罪的情形,应保持高度警惕,可能涉及虚假供述。”
要说我和薛师傅还有同校这层关系,但和王半仙真能说的上是非亲非故,他每天忙着倒腾凶宅,钱都赚不过来,就算是欠了薛师傅人情,也没有非要帮我的道理,突然冒出来,就像是路遇秦始皇非要帮你把公司打下来一样,这种情况通常登记在我爸派出所的反诈小本子上。
自从发现302是凶宅,我感觉自己像是变异了,警犬属性大爆发,对什么都缺乏信任,更别说王半仙本就像个骗子。
我狐疑地盯着王半仙,他依旧笑盈盈的:“没办法呀,我也得给自己攒点功德的,要不天天绕着这些牛鬼蛇神转,你当我有几条命啊?”
我一愣:“你帮我是为了攒功德?”
王半仙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上来勾了我的肩膀,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苦口婆心道:“小兄弟,你听说过西山别墅吗?”
我猛地擡起头盯着他,王半仙见我表情讳莫如深,满意地眯眼笑了,我这才发现这货恐怕和老何是一家,一笑起来就更像个狐貍。
他说:“当年买西山别墅的那位李老板,他在来钱安之前曾经找人算过,说他以前做煤老板时,矿上虽然没出过事故,但是那个时代嘛,防护不足,下矿多了就会得尘肺病,于情于理,多少该赔点儿,但李老板年轻时候心很硬,无论对方怎么求都是一毛不拔,后头转型做餐饮去了,本以为不会有报应,结果一年当中,家里三个人都进了医院。”
故事到这里都和老何转述得差不多,我问道:“他后头想要破财消灾,结果你卖了一套凶宅给他,这不是等同于喝敌敌畏帮助睡眠吗?”
王半仙手里念珠拨得噼啪作响:“这话说得不对,我卖给他的不是凶宅,而是一个积攒功德的机会,李老板钱多得下辈子也用不完,找几个大师将西山别墅里的朋友们给超度了,再在上头盖个佛堂造福一方,这怎么听都比单纯买个别墅散财要更划算吧。”
说话时王半仙的尖头皮鞋一点一点,像条狐貍尾巴摇来摆去,薛师傅在我旁边不说话,但那双本就有点三白的大眼睛显然白得更多了,我猜在她心里肯定正把王半仙翻来覆去当个键盘捣。
王半仙又道:“李老板现在过得还不错,自打买了西山别墅,心态年轻了十岁,能跑能跳,脸上褶子都少了,后头家里人陆续出院,他还想找我物色其他凶宅呢。”
今天卧床不起,明天就医学奇迹,这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但不得不承认,王半仙的口才确实有点东西,这么一说好像买凶宅能治百病,请个贞子回家就能镇住家里别的小鬼,要是我也是个不缺钱的钻石王老五,保不齐也会被这狐貍精骗得晕头转向。
王半仙又道:“功德是运气的地基,但却不是运气,运气永远守恒,就像你去求暴富,出门就被车撞了,保险赔了十万,一负一正,运气还是那么多,但功德不一样,功德没了就是没了。你骑老奶奶过马路,给植物人浇水,在孤儿院门口循环世上只有妈妈好,这些事儿都做了,如果你不想着往回找补,功德降了,你的运气就比寻常人要差,从此当然是坏事多好事少咯?”
这时坐在我另一边的薛岚凉凉开口:“那你不是早就已经没救了?”
看得出,薛师傅实在是不爱和王半仙这种人打交道,又或者说顶级程序员和顶级销售中间的代沟本就宽如海沟,一个恨不得一键解决问题,还有一个则需要从人类简史聊到近代文学,把客户绕得五迷三道后再美美端出一套离图书馆三百米的两室一厅。
我猜测,薛师傅恐怕根本不想见到王半仙,但又舍不得不用王半仙欠她的人情,于是,干脆就用在了我身上,也打算在公司里建立一些靠谱的人脉。
王半仙到底老道,给薛师傅挤兑却也丝毫不恼,笑眯眯道:“咪仔你也要注意你的功德,公司里最招恨的就是设计打卡和报销系统的人,万一功德没了,现世报来的可是很快的。”
为了证明他的担心确有其事,王半仙又说起一件他自己身上的事,发生在他卖西山别墅之前。
在入行之初,就和所有新人一样,王柏的签单之路也是从普租开始的。
他还记得,他碰到那个房子的时候正值盛夏,那几天钱安刚出了个新闻,说有游客在路上中暑昏倒后又被烫伤,这不由让顶着三十八度带看的王柏感到自己十分命苦,本想抓紧弄完回门店吹空调,谁想他赶路赶得满头大汗,刚到地方就收到客户微信,说公司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王柏简直眼前一黑,要不是那会儿技艺不精,简直想给自己算一卦,看看今天是不是不宜上班,只是来都来了,也不好直接就这么放房东鸽子,王柏最终还是决定上楼和房东聊两句,也算套套近乎,这样未来才好杀价。
那是套上城区的老房子,在大学旁边,原先是教职工宿舍,没有电梯,楼道里四处藏灰,即便是正午,外头火辣的太阳也穿不透窗格,黑暗里隐隐还有一股西瓜变馊的气味,王柏一边艰难往上爬一边想,估计客户来了也看不上。
一口气上了四楼,王柏已经气喘吁吁,眼冒金星,俨然就是要中暑了,他扣了扣401的门,期待着能进去在空调房里凉快一会儿,然而等了许久,里头却都没有人来应门。
王柏只觉得奇怪,想要在微信上联系房东,结果这时,防盗门里却忽然传来一道脚步声,蹒跚的由远及近。
住在这儿的是个老人家?
王柏一愣,下意识看向手机上的房东头像,是个当红流量,现在的老人家都这么潮了吗?
还没等王柏反应过来,门里又传来另一个声音,像人在喘气,这一回王柏十分确定,来人的年纪肯定不小,因为这声音里透着浑浊和老态,而且还莫名让王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声音……也太近了吧。
王柏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他知道眼前的这扇防盗门并不薄,如果只是寻常地站在门口,对方的呼吸声不该这么清晰可闻,除非……这人是贴在门上的。
王柏猛地擡头望向面前的猫眼,里头黑黝黝一片,但是他已经想象到了,在这扇门的后头,有人正紧紧贴着门,将眼睛怼在猫眼上,沉重地呼吸着,不说话,也不应门。
三十八度的天,王柏竟是打了个寒颤,00后整顿职场,90后爱好生命,没有任何犹豫,王柏扭头就走,结果就在这时,他又听见门里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我不租。”
那声音王柏记的很清楚,是一个老太太,但却透着一股鬼祟,瞬间就让王柏的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
他定在原地,半晌才小心地回过头去,发现防盗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一条缝,而在那条缝的后头,有一团惨白褶皱的东西正死死盯着他。
之后的事,王柏根本记不清,他一步三个台阶地跑下四楼,出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打了辆车就走,一直到一头扎进门店的空调房里,他突突直跳的心脏才勉强平复了一些。
王柏最终也没签成那套房子。
中暑加上受凉,王柏这一病去了半条命,那时他还单身,无人照料病也好得慢,等他再回来上班,一问,那套房子已经不租了,原因是房东家不急着用钱了,他家老太太忽然在医院里过世,人死灯灭,没了医药费的负担,那套原先老太太一直住着的房子自然也就不用租了。
王柏说到这儿就停了,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我后头问了房东,她说那房子早就空了,自打她外婆住院,他们就把房子腾空了,想着租出去可以减轻一点压力,谁想到还没等租出去呢,人就没了。”
“等等……”
出于警犬的本能,我迅速捕捉到这话里的问题,后背发凉。
“也就是说你去她家的时候,那个老太太应该在医院里?那那个门里的东西到底是……”
薛师傅这种赛博少女根本不吃这套,淡淡道:“或许是你中暑出现幻觉了呢?”
王半仙笑笑:“或许吧,但是这件事让我明白,房子是承载人执念的地方,有人待在里头不愿走,你要是把这样的房子租了或者卖了,那就和强抢民宅没有区别……每个在我手上买走凶宅的客户我都会提醒他们做些法事安抚苦主,再补足自己的功德,而我也是一样,要是不想之后倒大霉,就得时不时做点好事补一补,否则——”
他语焉不详,用两根手指划过脖子。
恰逢时间过了五点半,太阳一落山,302里本就不多的光彻底湮灭,那些沉重的木头立柜在室内投下一道道令人发慌的阴影,将我们三人还有观音像都彻底笼罩其中。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我干笑一声:“怎么样,和你以前卖过的凶宅比我这儿还有救吗?”
都说人类最可怕的恐惧是未知。
我现在已经逐渐意识到,比起那种一进去就拉着警戒线画着人形的凶宅,我这种看着平平无奇但其实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就杵着三个人的老破小才是真的大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