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
平衡
山崖的风越吹越烈,疯长的野草被吹的覆平过去,不远处树叶沙沙,天上阴云遮盖烟霞,很快,滴滴答答,细雨落下。
忘情坐在白雀身边,蜷起身子抱住膝盖,一千多岁的人了,还像个没有安全感、又无从依赖的小孩儿。
白雀在一旁手足无措,身边的人好像哭了,这种情况他应该安慰安慰,但偏偏他丝毫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只能尝试着拍拍人的肩膀,苍白地说上一句:
“别哭了……”
“没哭!”忘情努着嘴,赌气似的擡起头来,脸上被雨淋的湿湿的,也不知是不是真如他说的没有哭。
反正白雀是信了。
“哦,没哭就好。”不然若是因为他回答的什么话把人弄哭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
没办法,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来得及学。
白雀觉得气氛好像松快许多,便问:“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如果没别的事,最好跟在我身边,不然兰萧那家伙知道你没杀我,肯定会杀了你的。”
忘情摇头:“我不要跟着你,也不想回去,我想去找个人。”
“找人?”白雀对他的拒绝感到惊讶,“是你刚才问的那个人吗?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你要去找他的坟吗?”
忘情:……
他幽幽地看向白雀,后者虽然不明所以,但十分明智地闭上了嘴。
“神鸟,您是不是还掌管了语言的智慧?”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白雀挠挠头,“之前凤凰和龙尊也这么说我。”
忘情一言难尽地保持住一个尴尬但不失礼貌的微笑,在自己活过千年后看透的秘密里又加了一笔:
飞升不治脑子。
……
在秋禹钧印象中,忘情是从小养着他的恩师,他不稳重、跳脱,甚至孩子气,但与之相反的,身上却背着一个又一个秘密,单拎出来可大可小,但堆在一起,却沉重到压的人喘不过气。
比如世人时常议论的,他能够活过千年的秘诀,以及他为何永远是一身红衣。
他不说,于是就会有人猜。
有散修说,那身衣裳是法器,合欢宗主长寿的秘诀就在那里;有同僚说,红色显得贵气,人家就是喜欢这么穿而已;有合欢宗弟子说,哎呀,要我们讲啊,这么漂亮的红,必然是宗主的嫁衣……
秋禹钧和楚曦岩是在一处山崖上找到忘情的,那时天上的细雨已经下了一阵,打湿他乌黑的长发和艳红的衣裳,风吹也吹不起。
见到人还好好的,秋禹钧松了口气,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平息下来,看着那一身红衣,脑海中蓦地冒出来一句:
先生好像从来没有道侣。
放在其他人身上这点十分寻常,可忘情是合欢宗的宗主,合欢宗,修的是双修之术,没有道侣怎么修?
但多年以来,大家都像是习惯了合欢宗主没有道侣的事实,偶尔有什么桃色传闻,也不过一笑了之。
直到今天,秋禹钧看着山崖上缩成一团的先生,觉得这场景实在落寞的过了头。
“先生?”他叫了声,和楚曦岩走了过去。
忘情缓慢地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视线放到脚边一颗小石子上,“嗯”了一声说:“你们不是去白玉城了吗?”
“先生丢了,自然得先来找。”
忘情听了觉得好笑:“我都多大了还能丢?不过啊……你小子现在知道自己小时候满城乱窜、上房揭瓦还找不到人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了吧?”
秋禹钧撇撇嘴,心道怎么还能扯到他小时候了,而且又是挑楚曦岩还在的时候。他侧过头暼了楚曦岩一眼,果不其然看见对方想要上翘又被压下去的嘴角。
别笑喔,看着你呢!
嘴角反复抽搐太难受,楚曦岩选择开口说话:“宗主,白雀呢?他和你一起丢了,有看见他吗?”
“他啊,已经走了。”
“走了?”
“对,去白玉城那里了。”忘情顿了顿,又道,“我在这里等你们,再说上几句话,我也要走了。”
秋禹钧心猛地一紧:“走?去哪?”
“嘻嘻,不告诉你们。”忘情有些顽劣地笑了笑,随后站起身,掐出诀弄干衣服头发,又爱惜地抚平红衣的褶子,“你们就不能问问别的问题吗?比如我活的这一千多年里,到底看透了天地间什么秘密?好不容易我想说了的。”
但秋禹钧和楚曦岩现在却不想听了。
一个满身秘密的人忽然想要倾诉,不像想开了,反倒像是……交代后事。
秋禹钧怎么可能接受:“我不问,也不想听,先生,先跟我们回去!”
他上前一步,想拉住忘情直接将人带走,却发现伸出的手只握住一片虚空,而立在原地的人影闪动几下,肉眼可见地开始透明了。
“先生!”“宗主!”
忘情背着手,嘿嘿一笑:“没发现吧?是我拜托白雀特意做的留影法术,我早就已经走了,别想着追,你们追不上了,不想叫我生气的话,最好还是先乖乖听我把想说的说完。”
“白雀?”楚曦岩敏锐地抓住这个名字,“他怎么会?”
“欸!”忘情打断,“慢慢听我讲嘛。”
他将视线在两个小辈身上徘徊,越看越满意,嘴角勾出个浅浅的笑:“始祖说的不错,你们这些小辈很优秀,或许真的不必我费心护着了。我自认软弱,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为了保命总会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但你们不一样,将这些秘密告诉你们,或许是更好的选择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