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没有人知道,千裕非常害怕雨夜,每逢深夜下雨,她总是一个人抱膝坐在床上,正对着房里的那一扇窗,时而被忽然从天而落的闪电照亮,映照出一双疲惫、惊恐的眼睛。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像表面上那样嬉笑淡定,她幼时对于鼬的模仿,终于成了一层脱不下的面具,然而她也未曾有大的情绪起伏。
除了在雨夜。
十年前的雨夜,是她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她躲在一方狭小的柜子里,唯一的光亮是一道细微的缝隙,瓢泼大雨在地上汇成了溪流,细细密密地渗了进来,血色的,腥气的溪流。
每个雨夜,千裕都难以分清窗外雨水敲打树叶的喧嚣里是不是夹杂着脚步声,六岁的她被不会死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听着外面将积水踩得啪啪作响的脚步,沉闷遥远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明晃晃的灯光下,是无数杂乱的、深红色的脚印。
“啊――”女子的尖叫声带着锦缎的撕裂声乍然响起,不会死伸出另一只手遮挡住了千裕的眼睛,落入一片黑暗的她,听觉变得尤为凌厉,那种淫/荡的,狂妄的声音,像是一条黏腻滑湿的蛇,从耳朵里钻了进去。
“喂,老大,看来传言不虚啊,茈神家的大女儿根本不会任何忍术。”
“可是不去找那个小女儿没关系吗?”
“放心,跑不了。”
屋内骤然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远处赫然一个惊雷,大颗的雨滴狠狠地砸落在屋顶,仿佛要冲刷这一夜的肮脏和无耻,哀恸欲绝的女声被搁在薄薄的柜门外,而此刻她耳边激荡地最为清楚的,却是她头顶不会死的呼吸声――急促的、混乱的、狠狠克制的。
“叫你跑!”忽然听到恶狠狠的男声,厉声大喝,然后猛然有什么东西撞击在屋内桌上的声音,发出一声沉闷的响音。
“啊――”再次响起惨叫声,那是属于女子在遭受暴力时的挣扎呻/吟之声,裂锦的声音如同刀锋一样划在心上,不止一个男人的淫/笑之声,在倾盆雨夜里却都显得无比清晰。
“说,你妹妹在哪?”
“呸,你妄想!”
惨遭蹂躏的女子气息微弱,语气却是断然决绝。
不会死怀里的千裕微微一震,后背挺得僵直,她认出了那个声音,她于三天前与她相识,眼睛是在灵堂刚哭过的红肿,她却微笑着拍着她的头,说:“千裕,你好,我是你的姐姐。”
就在那场屠杀暴虐开始之时,她将她塞进了不会死的怀里,赫然关上了柜子,“千裕,你继承了母亲的查克拉,是茈神一族最后的血脉,你不能死。”
她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不会死加大了怀中的力道,生怕她冲出去。
“啊――”女子的声音凄厉的呼喊声和地上拖拽的声音一同传来,迟缓而沉重,只听一个人邪笑着说:“屋里血气太重,我们出去!”
待到千裕的视线再次恢复光亮,看到的便是满屋狼藉,一道巨大的血痕从屋内一路延伸向外,暗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不会死推开了柜门,飞快地跃出去,甚至未曾顾及身后的千裕,爬上窗户一个跃升跳了出去,逃离了满屋的血腥气,唯独在他和千裕错身而过的时候,千裕看到从他嘴角流下的鲜血,她才能隐约辨识出刚才这个男人,也曾承受了巨大的煎熬。
千裕默然地看着满室狼藉,伸手将打开的柜门拉了起来,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十年前的事,六岁孩子的记忆,一切却显得那么清晰。
千裕醒来的时候屋中空无一人,唯有一盏小小的烛火,她伸手拿过床旁柜子上的茶杯,清澈的水面上照映出她的脸,脸色苍白,嘴唇却是红得吓人,一双慵懒的眼睛深处藏着执拗的光芒。
她起身披起衣服,往屋外走去。
屋外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混合的芬芳,千裕见鼬站在庭院的一棵古树下,微微仰着头看向天际,晓的黑色大氅衣袖轻轻漂浮,美得如同画中人。
千裕凝望着那个人,没有动,屋檐上的水滴落下来,滑过脖颈上的皮肤,给人一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鼬回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你醒了。”
千裕没有接话朝他走去,在他身侧站定,垂眼沉默,过了许久,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往后一靠,倚在了树干上,抬头看着雨后湛蓝如洗的天空,轻声说:“白云真好啊。”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偶尔有风拂过树林,沙沙作响,千裕最后像是终于下了决心般的深吸口气,轻声道:“我曾有一个姐姐,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们只认识了三天,她却因我而死。”
鼬听闻她的话,安静地看着她,千裕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他的注视,仰着脑袋望着天空,似乎心绪已经随着白云飘到了远方,眼中依稀闪着泪光。
千裕开始慢慢开口讲述那一夜的杀戮,时而停顿下来,陷入长久的沉默,睫毛如同蝶翼般不停地颤栗,过了许久又慢慢开口。
她讲得语速缓慢,内容也是颠三倒四,讲到最后阖上柜子的时候,她转过头去,发现鼬似乎被勾动了心绪,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千裕心头一颤,忽然笑了,说道:“是不是很像,我和佐助。”
那是一场被汤忍村内部隐瞒下来的屠杀,比之宇智波一族的惨案,甚至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更没有知道,那样的血夜,有一个如此刚烈的女子,用不输于任何人的姿态,保护了自己年幼的妹妹。
“我原本以为那是汤忍村对于加金教内部的肃清,后来才知道,似乎是妈妈那个可怕的忍术在教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也因为强大而多方觊觎,后来是汤忍村的暗部救了我,两方势力相胁,而我,确切的说是茈神最后的血脉,就成了彼此制衡的筹码。”
“六年里,汤忍村借助外村的力量打压加金教,大量教众被杀,加金教的影响力渐渐式微,暗部已经发现我其实不会茈神一族强大的封印之术,也不再需要我来牵制加金教,于是我提出了要前往木叶参加中忍考试,给他们一个杀我的机会,也是我逃离的最后机会。”
忍者世界的孩子都早熟,可是十二岁的孩子却被迫生出了这样的心智。
“可是,”千裕轻声道:“我感到很困扰。”
她深吸口气,再缓缓的吐出去,双瞳一片清澈,“那一晚我幸存下来,却不得已背负了仇恨,母亲的死是她自己的选择,可是姐姐,在临死之前对我说,你是茈神一族最后的血脉,你必须要活下去。”
“这是她保护我的理由,所以我必须作为茈神一族活下去,她是为了保护我而死去,所以我必须为她的死去而寻找加金教复仇。”
她语气缓慢,目不转睛地看着鼬,此时他看她的目光中多了许多情绪,如同细微的光芒在眼底闪烁跳跃着,最终被他一一掩去:“忍者之所以为忍者,就是因为其经常要被迫做出残酷的抉择。”
千裕摇了摇头:“我并没有选择要做忍者,所有的一切,都是被迫走上的既定道路,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或许你会觉得我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可是那个为我死去的姐姐,也没有问过我,比起作为茈神一族最后的血脉满心仇恨的活下去,是不是更愿意在年幼无知的时候死去。”
千裕看似平静的眼底,却有着难掩的迷离,再见那个永远对她阳光热烈的少年,她却一眼看到了他身后的阴影,他们的内心都蛰伏着一头野兽,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都会悄悄浮上来,然后张着血盆大口,嗷嗷待哺。
佐助用仇恨饲养它,而她,宁愿饿死它。
千裕望着那朵漂浮的白云,前所未有过的羡慕鹿丸,没有什么非如此不可,一切都刚刚好,娶个不美不丑的老婆,生两个孩子,退休了就去下将棋,看看天上漂浮的白云,生活永远过得打着呵欠漫不经心。
千裕忽然轻声说道:“所有人都在生活,而我,却在生存。”
鼬少年早熟,成熟世故,永远风轻云淡,此刻却泄露了内心的情绪,眼中仿佛平静的湖面骤然起了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此时他终于不再是那座千裕一直仰望的常年冰封的雪山,他终于落在了地上,成了她身边有血有肉的人。
鼬的深邃的黑瞳由浅转浓,表情难分悲喜,因太复杂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