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从这到万瀑流沙有多少路?他走了多久?已遭遇不测了么?
他用力吸气,吸到两片非叶子都要炸开,愈闭的伤口豁然开裂,疼痛穿心透腑,让他不住的弯下腰去。
五龙已丧,三个势寡。
如今三郎也没了,若再保不住六弟,他就不配做这个大哥!
他狠狠咬牙,铁了心,铁一样的心在胸膛剧烈突跳,几近夺身脱体;脚步更狂,狂如走石,身影更迅,迅比流矢,他像一匹冲锋羊群的独狼在林间疯窜,枝叶过身,划出刺耳声响,白露瀑降,洒落遍地凉霜。
也不知何时流出的泪,从眼角斜飞。
有生以来他是头一次这样惧怕性命的消亡。
纵使千百年历览世间生死变幻,看惯了一双双脚步匆匆,然而依依惜去的那些所有,他一概未曾抓住。
出了林子,眼前赫然出现一处广阔平原,月明如镜,鸦声零落,不见影双。
微白的地平线下突地冒出一个身影,那人脚步轻快,衣摆高扬,意气风发的模样,就好像一个初涉风云、满腹抱负却又不勘血腥残酷的少年浪子。
红袍玉面,月色拢怀,嘴含微笑。
是兰君!
他活着,安然无恙地活着!
邪焕生像捕羊的饿狼疯也似的扑上去,嘶声叫道:“六弟!你回来了!你可好?你总算回来了!”
兰君向他这边缓缓走着,像个天上降下来的花神,洁净得不可方物,虚幻的仿佛一场梦。
“大哥。”他叫着,把手搭了上来。
邪焕生揪住他的手,护在掌心:“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他忽然脸色大变――阿兰身上没有半点龙气!
只有单纯的道元!
怎么会?
“大哥…”兰君仍旧微笑,眼神却变得空茫,他带着笑,如同天边枝头上一片飘零红叶,依依落进他的臂弯,“我….”
他呕出一口血。
血吐在邪焕生的喉头,热而刺辣,沿着衣襟下淌。“太阿没有了龙气….才能斩龙….我…这回没让你失望吧…”
他的脸白的吓人,身躯像一支掐折的树枝颓然的垮下去,邪焕生仓促后退一步,连着也跪了下去,两人一道流着血,从胸膛挂至双膝,潺潺不绝的化进了泥土。
“六弟!”他瞪圆了双眼,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兰君脸上,“你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你振作…大哥带你去找菩萨….”
“大哥…”他异常吃力的吐字,“我已自卸龙气,在他七尺之处留下了….到时候你就….”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也别说了,我带你走!”
“不必了,”他摇头,邪焕生抚着他的脸,他轻轻摸住那只手,期盼地道,“大哥,带我去看兰花,好么?三哥的琴还在…”
“好、好…我带你去躬雪兰涧,你要撑住!”他背起兰君,双脚蓄足了力,拔步飞奔,奔向荒路尽头那一轮又大又圆满的月。
旧景依稀铺陈在脚下。
幽兰圣洁如云,遍地芳华。
“你看!”邪焕生小心地放下兰君,让他尽可能舒适地靠着石坛,哭着笑道,“你最爱的兰花,开的好好的…”
“哈哈..”兰君笑了,“老天待我若此,我这一生不妄了。”
他才说完这一句,那水晶似的异卉就像野火下的灰烬,渐次潮退枯败。
“不!不要现在…”邪焕生骤然尖叫,扑在地上,伸长了手臂去抓那些花,指尖一触,就魂消玉殒,他的十指深深□□土去,发狂也似地挖掘,终于抓住了一枝。
最后一枝兰花。
他欢喜地捧在怀里,献宝似的献给兰君:“你看,最后一朵让我摘到了!”
兰君微抬了手,想去接那花,手指刚点到花萼下的嫩叶,就无力的垂落了下去。他昏寐地望着花,满足地叹了口气:“大哥,我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你帮我拉一支曲子,我闭上眼,就当三哥也在这,好么?”
“我…”邪焕生惭愧地垂下脑袋。
“我就要听你吱啦吱啦的声音…”
“好,你不嫌弃,我就吱啦吱啦地拉给你听!”邪焕生抹了把泪,从石坛上抽下胡琴,支在腿上,凭着些许微茫的记忆,细细抹动琴弦。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却成一段圆满。
圆满如当空白月。
兰君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淡化,终于铮一声落入低尘,回归了青峰上那一把傲然的道剑。
青峰不改,世浪云翻。
整一片躬雪兰涧随之烟消云散,宛如旭日腾空下匆匆逝去的一个好梦。花气飘逸,依依挽留着眼前的尺寸春光。
夜,依在延续,江浪滔滔,闪过几道觅春的雁影,转瞬而逝。
春花秋月何时了,人景物飘渺。
遍览人世悲欢生死情仇离别,岂料有朝一日也入景成画,邪焕生扛起琴,拥剑入怀,他起身站定,一条鲜明宽阔的路从脚下笔直铺展而去,一条不容回头的生死路。他走,胡琴负背,长剑作伴,长发悬空飘荡,盲目无定地击打着骤冷的空气。
这时,终于是起了北风。
北风染,半头白,影疏大江流,回首尽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