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君虔
叶君虔记住的第一个中原汉字,是沈骁的名字,“骁”。
对方非常乖,不像同年龄的男孩那般爱玩闹。他刚被江川和沈骁在破巷子里捡到,谈吐举止都非常的小心翼翼,不会与生人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几乎整日都跟在沈骁身后,但更像是要寻求庇护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沈骁问。
男孩子张大眼睛,开口回答:“穆索尔。”
沈骁见对方似乎还是能听懂自己的话语,原想松一口气,却想不到其实这其是他成长至今所遇到的最大难题,那就是教自己的小师弟认汉字。
沈骁与对面的比他小一岁的穆索尔面对面坐着,将书本上的字指给穆索尔辨认,中原人漆黑的眼瞳对上西域人带着茶色的眼瞳,小孩子独有的又大又亮的眼睛。穆索尔干干看着沈骁却不出声,不一会,穆索尔就疑似生涩般偏过头去,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之前家族经商的关系穆索尔还是能听懂一点中原的话,但初期的交流仍然相当的困难。考虑到这一点沈骁和穆索尔彼此已经尽量想着办法让自己想表达的意思简单明了,尽管如此还是需要思考很久才能懂得对方的话语,遇上完全听不懂的,穆索尔基本就成了哑巴。
但说到底沈骁也是个小孩子,生难的字也认不全,只能教多少是多少,往上还得让师傅江川来。
“哎……没办法了,从头开始教吧……”沈骁垂下脑袋叹了一声,发髻上束着的翎羽也随之蔫蔫地垂下来。一旁的穆索尔看见沈骁这样的表情,就伸手摸了摸沈骁头顶的两根翎子。
沈骁抬起头,与穆索尔互相眨了眨眼,“你在安慰我吗?多谢了。”
桌上的诗集被摞到了一侧,沈骁跑去橱柜里取了纸笔来,陈在桌上,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看上去非常复杂的字,得意洋洋亮给穆索尔看,一面笑道:“这是我的名字。”
穆索尔看了看沈骁,又看了看沈骁手中的纸张,便也愣愣地摸了一张白纸来,握起笔,照着纸张上面的那个字一笔一划地“画”了出来,递给沈骁看。
“唔……写的还算不错吧……”虽然笔画歪歪扭扭,但毕竟是初学,写成这样还能让人认出来已经很厉害了。沈骁指着穆索尔写的那个字,“来跟我念,骁。”
“……”穆索尔忐忐忑忑地开口,学着念出来的音调倒是变的奇怪了起来。“小……?”
沈骁连连摇头否定:“不不,音调不对,然后嘴要张大一点,再来一遍。”
穆索尔声音里的不安更加严重,低着头合起眼睛鼓起勇气又来了一声:“骁――”
“对了,这不是学得很快嘛。”穆索尔小心翼翼睁开眼睛,抬头看见沈骁爽朗的笑脸,如同洒入心田的一束阳光。
叩门声轻轻响起,屋子里的两个小孩子不约而同回头去,门外剪着一个大人的人影。
“我回来了。”低沉硬朗的声音,是江川。
沈骁立刻跳下椅子去给江川开了门,江川走进屋里来,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张,又看了看沈骁,皱眉低叹:“认字要从最基础教,一二三还没学会,怎么直接给人看这么难的字?”
“可是师傅,穆索尔以后几十年都要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当然要先认识我们的名字呀。”沈骁理直气壮地解释道。
“狡辩。”
谁知听江川这么说,倒是穆索尔先不高兴了,江川还没说下去,便被穆索尔揪了揪袖袍,江川低头看见穆索尔几乎称得上是伤心畏惧地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回想沈骁刚才说的话,这才懂了穆索尔所担忧。无奈只好蹲下身把穆索尔抱起来,换了温和的声音,哄到:“乖,我们不会丢下你的。以后都会生活在一起。”
穆索尔伏在江川颈窝一个劲点头。
“但是认字还是要先从基础教,你名字笔画多。”江川回头对沈骁继续强调了一遍。
“啊,师傅名字笔画那么少……不公平……”
穆索尔回头看见沈骁撅起嘴,腮帮气鼓鼓的,哈哈地绽开笑了。
江川手头的案子有了进展,线索延伸到了长安。他们三个人在客栈里也留不了几日,赶路去长安的途中不得不在沿途的树林里露宿。入夜月色透进林子,篝火熄了,一捧土盖灭了炊烟。江川将自己的毯子给了穆索尔,自己倚坐在树下双臂抱着枪合眼休息,两个小孩子睡在身边,马匹伏在另一侧。
江川和沈骁都睡得浅,过了没多久,察觉到身边动静的江川警醒过来,沈骁也睁开了眼睛。两人本以为是敌袭,起身却发现是穆索尔,正趴在席子上,面前是一张纸,手里握着笔借着月光在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多字,这会也抬头看着沈骁和江川。
“你睡不着吗?”沈骁和江川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穆索尔点点头。在野外露宿总让自己回想到被卖到洛阳那段流浪的凄惨日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于是他就悄悄去把包袱里的纸笔翻了出来,想要练练写汉字,结果没想到吵醒了两人。穆索尔眼里露出了愧疚的神色,开口用还没习惯的中原话一字一字说到:“抱……歉。”
“夜里写字伤眼睛。”江川收回目光,低声询问道:“想到在洛阳的时候了?”
穆索尔失落地“嗯”了一声承认,那边的师徒两人沉默着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安慰穆索尔。然后,沈骁OO@@翻开毯子,将毯子交到了师傅江川手里,然后卧下挪动着身子挤进了穆索尔的被窝。伸手过来一把抱住了穆索尔,穆索尔发凉的身子接触到温暖不由得感到贪恋起来,情不自禁地便朝沈骁靠了过去。
“原来你在写我的名字啊……”沈骁瞅了一眼纸上的字,犹豫了一会,还是抽掉了穆索尔手里的笔,压在一边。“好了好了,晚上就该睡觉,等到长安找到歇脚的地方再继续教你认字好不好?”
“嗯。”
穆索尔翻了个身蜷起身子,缩进沈骁怀里一动不动。江川俯下身给两个人掖了掖背角,亦安心合眼。
穆索尔喜欢上了纸和笔。暂时不会写太多字的穆索尔在宣纸上圈圈画画着,有一日沈骁凑过去想看穆索尔在写些什么,穆索尔却忽然给吓了一大跳红起脸趴上去把纸张给压在了下面,愣是不让沈骁看。
但是后来无意中被沈骁偷看到了。宣纸上画着非常奇怪的图案,百思不得其解的沈骁只好去问穆索尔。“这是兔子吗?”
穆索尔一面生气一面摇头,又害羞着解释道:“是阿骁师兄和师傅。”
江川和沈骁这对师徒非常相像,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那身雪亮的护甲,凌厉的行事作风,还有思考方式和想法。就连受伤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追捕那伙人的几个主谋的时候,对方为了脱身,挥刀砍向尚且是对武学一窍不通的穆索尔。沈骁见状立刻横枪挡到他身前,但毕竟年幼不敌,被狠狠震摔出去。穆索尔见那人将目标转移到沈骁身上,飞身扑上去想要保护沈骁,幸亏师傅江川及时折回架住这一刀,这才化险为夷。
江川和沈骁都受了伤,原因都是为了要保护他。穆索尔看着江川手臂上的绑带和沈骁额头上的膏药,内心五味杂陈,思考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来――自己太无能。
当然,如此反思着的,不仅是穆索尔,还有沈骁。早在半年前浩气的那场大败就意识到了,看着同胞一个个在身边倒下,血色染遍漓水河岸,早在那时候沈骁就意识到了一种叫做无能为力的绝望感。而这一次也是的,他没能保护好穆索尔。如果师傅江川不在的话,他们两个人都会死。
江川叮嘱沈骁好好养伤禁了他平日的操练,沈骁更加整日锁着眉头沉思,他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恰好路过的穆索尔还听到了屋里“咚”的一声沉响。穆索尔悄悄透过窗缝看,看见沈骁一拳打在了墙上,万分不甘地咬着牙。
穆索尔很想开口安慰如此消沉而焦躁的沈骁,想要开口又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既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述,又没有为沈骁做些什么的能力。
好在贼人最后全部落网,送交官府,拍板结案。主谋一干人等被斩首,少数几个人被流放。无论如何,穆索尔一家族的仇终于是报了。
次日江川将详细回禀上级。
穆索尔一直有些闷闷不乐。沈骁心里一惊,才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消极影响到了别人,就提议带穆索尔去逛长安城。
内城热闹又繁华,街市上列着各式各样的商铺。两人无意识地跟着人流走,穿越朱雀大街在东市走时,渐渐地看见街上挤满了路人。
刑场在那个方向。反应过来的沈骁忽然拉了拉穆索尔,指向相反方向的街道,装作无事地对穆索尔露出一贯的笑脸:“我们去西市走走吧?西市有乐器行和兵器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