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释前嫌
他们两个,一个以玩笑开始,以为能游刃有余,一个以警惕开始,准备敬而远之。
然而这才多久?一旦靠近,所有的花样与警戒都笑话一般干净退场。
贺长鸣突然觉得,以往种种,实在是扭捏又可笑。所幸,面对他,即便吊儿郎当、三分试探,却也习惯使然般赤诚相待,不曾舍得真将手段用在他身上。
他那样骄矜的一个人,主动说喜欢自己,甚至说即便是自己的错,他也愿意原谅,步步退让,已至于此。
贺长鸣自然也是爱他的,甚至比陈俞白明白的更早。
否则,他不会十年奉若至宝。
否则,甫一回国,这茫茫人海,偌大的一个国家,他不会刚好来到本市,刚好去了维利,刚好遇到他。
一直觉得他不通人情,自己于他,不过儿时玩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哪曾想到……到这一刻,贺长鸣突然觉得,再没什么可计较。
他叹一口气,瞧着俞白那疏淡的模样,像是一杆弱弱青竹,然而内栖猛虎,将自己吃的死死的。
“好吧,说就说,给你,拿好了。”贺长鸣递一盒纸巾过去。
俞白讷讷接住,“干什么?”
“怕你心疼我呀,等会儿好好擦擦。”
俞白:“……”
贺大少悲情地沉默了一秒,把西服脱了,衬衫袖子撸起来,打电话叫酒店员工送红酒与玫瑰过来,一手搂住俞白。
俞白正欲挣开,就听他说,“你是不是挺嫌弃我?我以前,特别怕你嫌弃。”
俞白错愕,转身去瞧他。淡淡的灯光下,贺长鸣侧脸的轮廓鲜明坚硬,目光深而沉,不再是方才那副小流氓的样子。
“你六岁就已经站在舞台上表演、拿奖,老师说你是天才,声音既有穿云裂石的宏阔,又能像丝弦之音绵缕不绝……你不知道你有多耀眼,明明很多人听不懂,可就是觉得好,大家都给你鼓掌。”
“你穿着红色的小戏服,扎着两个小团子,在那里念:小姐,瞧您多像菩萨跟前那位小龙女啊。我当时就觉得,你才是小龙女,比那个崔莺莺漂亮多了。果然,连老师都说,要把你抱回去给他儿子做童养媳。”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你,你是父母的宝贝、爷爷的乖孙、老师的宠儿。你以为小朋友跟同学不喜欢你,其实他们是不敢,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但是,我不好,我只有姥姥,有娘生没爹养,大家都不想你跟我一起。”
“你爸爸说,你要学习,还要学戏,叫我不要再缠着你,浪费你的时间。”
俞白震惊,“爸爸……爸爸什么时候说的?你怎么不告诉我?”很早的时候,梨园人便格外信奉一个义字,俞白不曾想一向温文随和的父亲会说这样的话。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贺长鸣确实只要听说他父母回来了,就备受惊吓一溜烟跑了。
“你跟你的那些师兄弟、师姐妹聊天,我也听不懂,就算我背了所有的剧目唱词、就算我躲在京剧班后墙听一整天的课,不懂就是不懂。”
俞白从没想到他以前背戏本是这个目的,也从来不知道他曾经躲在京剧班后面偷师,心里既震动又复杂,猝不及防,真像贺长鸣说的,眼睛湿润润了。
贺长鸣笑道,“你怎么这么心软,家长都不喜欢自己孩子跟坏孩子玩,这有什么。”
俞白郑重道,“你不坏。”
贺长鸣便笑起来,“可是后来,我一气之下,天天堵少年宫门口,你们一休息我就要凑你身边去,一下课就把你接走,叫你没有机会交其它朋友。不过,一放长假你就要飞首都,去你那位牛逼哄哄的老师那做关门弟子,我就没办法了。”
俞白心情更加复杂,哪里想到那时无法无天、嬉皮笑脸的贺长鸣费了那么多心思,想说你怎么不告诉我?转念一想,确实说了也没用,他不可能不去首都,不去跟老师学戏。
贺长鸣见他皱着眉头沉闷不语,笑道,“小孩子护独食,一时不痛快而已,你可别把我脑补成小白菜,我是大尾巴狼。”
俞白却再笑不出来。
“不过不跟在你身边,确实容易出事,你看,你去一趟首都,就多了一个亲亲师兄,真是防不胜防。我跟他起争执,你竟然还帮他。”
“不是……”
“我知道,他是市长家的公子嘛,你不想让我得罪他……可是,你拒绝我就算了,转头就跟他亲上了,这就有点难接受了。”贺长鸣笑起来,手边却点起了烟,一双眼睛没有笑意地看着俞白。
他们是真正的竹马,十年的感情,表白不成可以理解,转头却与别人在一起,个中滋味,实在不能忍受。
俞白却完全不明白,“拒绝你什么?转头亲……也没有。”
“是吗?”贺长鸣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误会了吧。想着只有一个学期就要毕业,想跟你说清楚,写了三页纸的情书……不过,赶巧你爸妈在家,我也不能进去,只能在后墙等着,叫西瓜头给你送进去。”西瓜头跟他们住同一条街,是贺长鸣一小跟班。
“你让他带纸条给我,说一点不喜欢我,讨厌我,让我别再缠着你。”
“我……没写过那样的纸条……”俞白懵了。
“你的字,我认识。”贺长鸣沉沉说。
俞白愣愣看着他。
贺长鸣收敛戾气,温柔地握握他的手,“你说没写过当然就是没写过,如果有人有心,这点手段并不难,怪我当时……大概有点自卑,太生气了,总之,都是我的错。”
这些年俞白等他道歉不知等了多久,这时候真听到了,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心情沉沉,完全高兴不起来。
贺大少向来悲情不过三秒,想逗他笑,因此格外夸张地扮可怜,“说清楚了,你原不原谅我?”
俞白怔怔看着他,“我没有讨厌过你……”他倔起来,非要弄清楚,终于想起些蛛丝马迹,“是师兄他……他说给我写了情书让我看,我不肯看。”
那时候同性之间的恋爱还不像现在这样正大光明,十六岁的俞白着实吓一跳,并且,他想到了贺长鸣,想到师兄刘其远总是碰巧过来跟他聊京剧的行话,让贺长鸣干坐着,现在想来,应该是故意的。又想到整个寒假贺长鸣不知干什么去了,心中烦闷。
刘其远叫他礼尚往来,无论如何给个回复,他毫不客气,直接写不喜欢你,并且难得不顾人面子,写了句讨厌你,别再缠着我。
哪里晓得……
俞白讷讷地向贺长鸣解释,贺长鸣便笑起来,亲亲他,“我就知道,那个草包算什么。”
俞白说,“那你当时怎么不当面问我?”
贺长鸣难得心虚,俞白于是知道,后来他与刘其远参加省青年京剧大赛,得了一等奖,回市时接受本地记者采访,刘其远当着众人面说非常喜欢他的搭档,还莫名其妙亲了他一下的那一段,给播出去了,贺长鸣也看到了。
两人又絮絮说了许多琐事,才知双方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