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讨厌离开的人都有一定的恋旧心理,恋旧的人一般都有一定的童年阴影,关于杭秋泽的父母,他从没问过,杭秋泽也从没提过。
所以有件事儿杭秋泽并没有对岑勿离交代,直到他上了飞机才仔细琢磨起来。
杭素学病了,人至半百,报社工作天天起早贪黑,合该生病,不生病那才是怪事,他的工资尽数打了回去,段先生先前来电话说,不是什么大病,是吃吃药挂挂水就能好的事儿,语气不急,所以他也放心。
但就在近日里,却再没了电话。
国际长途贵,或许是杭素学已经好了呢,杭秋泽这样安慰自己,但他终于忍不了了,一个长途拨回去,段先生这才支支吾吾的说,病情有加重的迹象,但还能遏制,杭素学不让他继续打电话。
作为一个父亲,杭素学不算细心,甚至有点木讷,但他绝对是负责的,而作为儿子,杭秋泽觉得自己绝对算不上孝顺,出来闯荡六年,他给过杭素学的,无非是钱和几封不痛不痒的信件。
他和岑勿离的交流都要比他多上许多。
又想到行李里面的画儿,他把它翻了出来,画儿上什么也没有,除了两个傻子一样的人,这就说再见了吧......怔怔地将画儿叠好,却在角落里发现了一行小小的数字。
杭秋泽哑然。
1985年秋,阔别五年,段先生老了很多,开着辆轿车,没有回上海市区,而是直接把他拖回了镇江市第一人民医院。
乡音,乡人。
杭秋泽站在医院门口,说不出话,他承认他怯了。
“走吧,愣着干啥。”段先生赶他。
杭秋泽低了头,匆匆跟上。
好在一路上并没遇到几张熟悉的脸孔,杭素学躺在床上,身边是个不认识的女人削着苹果,段先生忙解释,“请的护工小徐。”
女人朝他点点头,杭秋泽默默地挪到杭素学身边。
“你长出息了?”杭素学精神还不算太差,“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一次?啊?”
“这不回来了么。”杭秋泽答得很没有底气。
“你都在外面忙些什么啊?大音乐家?”杭素学另一只枯藤一样的手也伸了出来,死死揪住他,生怕他再跑了一样,“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杭秋泽摇摇头。
段先生递了片橙子过来,“老杭,这回放心了吧,孩子不走了,这就留下来陪你。”
“好好好。”杭素学居然有了点要哭的意思,“不走了,不走了好......你也二十六了,在外国,谈朋友没?”
杭秋泽一愣,握了握杭素学的手笑道,“工作忙,没时间。”
“也是,也是......你忙。”杭素学愣愣道,突然一拍他的手,“你长出息了?”
“这么多年都没回来一次?啊?”
杭秋泽彻底傻了,段先生赶忙放下橙子,上去安抚杭素学道,“老杭别激动,孩子这回不走了,咱日后慢慢教训他,您先睡,先睡。”
“哦。”杭素学睁大了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段先生像是松了一口气,拉起呆若木鸡地杭秋泽,“小徐,你看着,我们出去走走。”
“哎。”小徐见惯不怪地点点头。
长椅上,段先生合了合自己的秋衣,杭秋泽也不和他打哑谜,“到底怎么回事?”
“脑梗塞并发老年痴呆。”段先生叹气,“报社里,每天脑子跟机器一样转,五十来岁就得这病的人不少。”
“能治吗?”
“能到是能。”段先生点起一根烟,“你得谢谢沛澜,发病了一年半,他跟亲儿子似的忙里忙外,不容易啊,只是这老年痴呆,难弄啊。”
杭秋泽忽地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慌了神,他攥紧了拳头,“是嘛。”
“什么叫是嘛。”段先生拍他,“人家到是关心你在国外如何如何,你就问个是吗?”
杭秋泽咬了咬牙,“那他过的怎么样?”
“哎。”段先生咂咂嘴,“坐到主任医师了,有个儿子,你离家第二年生的,黄鹂三年前跟他离的婚,儿子跟了妈妈。”
“离婚?”杭秋泽皱了皱眉头,“为什么?”
“人家夫妻间的事儿,我懂个屁。”段先生掐灭了烟头,“还有阿菊,抱到孙子就离了世,他们家那遗传的心窝子病,治不好。”
阿菊,是沈沛澜的母亲。
杭秋泽十指扣住了椅子的边,身后传来了几声脚步声,“那他现在.....”
“.....秋泽?”
声音没有一点惊讶地意思,杭秋泽坐在长椅上,缓缓抬起了头,沈沛澜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一身白大褂,脸色有点苍白,依旧英俊儒雅,那副已经渐渐在他脑子里擦去的五官又在一瞬间明晰起来,生动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刚刚在脑子的构筑的千万种表达方法一瞬间分崩离析,杭秋泽没头苍蝇般吐出一句,“谢谢。”
段先生一掌拍到杭秋泽肩头,“傻孩子你忙着谢干什么?人也不叫!”
沈沛澜好脾气的笑了,“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相当客套,客套得像两个从没认识过的人,沈沛澜似乎也不记得当年杭秋泽当年的摔门而去,寒暄过后,一个继续去科室忙碌,一个在病房玩着永无休止的游戏。
“吃了吗?”
“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