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捷战归来,满城欢庆
转眼已是夏至。西境战事有所缓和。自杨宏带援军去,战局有所扭转,此后一直进入僵持状态,一时半会还无法终结。皇宫中,杨显紧绷着的心终于有所放松,青萍醒了过来。但他依然整日卧床,起不来。浑身乏力,胸中窒闷,突发气喘,且易惊慌。欧阳子向杨显回话,说青萍乃久病未愈所致气阴两虚、气滞心胸,又开了药方,慢慢调理。命总算保住了,杨显缓了一口气。青萍却难捱,日日卧床,不免心焦。虽有皇上日夜相伴,不好表现,却沉默寡言,惆怅不安。
这边皇后陈蕙兰见青萍已醒,也暗暗放轻松。这段时间见皇上为他食也无味谁也不安,其实没少遭罪,她看着又担心,又忧虑,又黯然伤神。她何曾见他对自己这般体贴过?哪怕只有一回,她也再无遗憾。却没有。唯有孩子,是个安慰。小公主已经半岁多了,开始咿呀学语。小脸蛋粉嫩嫩肉呼呼的,眼睛总是水灵灵的,看到就让人忍不住想抱着。每当陈蕙兰抱她,她小嘴翘起来笑得好开心。陈蕙兰心里又无限欣慰,满满的对孩子的怜爱。
有时候,陈慧兰也会把小公主带去修心殿。青萍看见小公主可爱,又喜欢起来,勉力支撑着坐起身,让小公主在他身边玩耍。但维持不了多久,才不过片刻,青萍就会疲惫的坚持不住,又喘的不行,仍旧躺下。说也奇怪,小公主怕皇上,总不让他抱,待在青萍身边的时候却很乖。杨显见此情形,心里只觉宽慰。经历此次生死,他倒把往事看开了,觉得只要能一起好好活着,余下的,都不重要了。看到他欢喜,他也开心。这样想时,再看小公主,便觉得她和青萍有些像,一样白净秀丽、眉眼俊俏。陈蕙兰却不觉得。她暗暗打量杨显、青萍和小公主三人,觉得并不相像。小公主眉眼都是媚妃那般俏丽的样子,但她总觉得能从小公主的侧面看到杨显的影子,心里却想或者太在意那人,才到处寻觅他的神情,又暗自羞涩,并不言说。
有时候,杜惊红还是会在傍晚的时候献琴一曲,但她很少出现在修心殿。偶尔青萍能见到蓝铃,问及近况,她总是笑而不答,只劝他安心养病。青萍总觉得蓝铃跟以前不大一样了,行事却越来越像杜惊红,冷静从容。只是他不知道,回到梅雪宫,蓝铃仍是以前的那个蓝铃,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嬉笑不停。
便连虞婉樱也来过一次,青萍有时候会睡着,有时候会走神,那一次他记得很清晰。当时杨显握着一本书在床前看,窗外的蝉鸣很热闹,夏日的午后,青萍觉得有些困倦,正昏昏沉沉想要睡去,朦胧中听到有一个声音在问:“睡着了吗?”这个声音很熟悉,青萍瞬间清醒过来,一时心神激动。睁开眼看时,却是虞婉樱。她在和杨显说话。杨显抬头看了他一眼,虞婉樱也随杨显望向他,然后和青萍目光对视。“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虞婉樱说着,浅浅一笑。声音也很好听,但是和那个人还是不同。心中一念闪过,青萍又回过神看虞婉樱,发现她的眼睛比往日多了些神采,更觉如花嫣然。“有劳娘娘挂念。”青萍开口回道,声音软绵无力。
虞婉樱见青萍憔悴若此,又忧虑慕容苏在西境那么荒凉的地方,尚不知如何。“你安心养着吧,会好的!”虞婉樱说了一句,再不知如何安慰他。只静静地望向窗外。
“陛下,看你近来,不似前几日忙了,可是西境,又有好消息?”青萍说话还有些费力,他说的很缓慢,虽然竭力,声音还是轻微。杨显看着他柔弱的样子,心里又不忍。“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安心把病养好就够了!”
“臣想分担,陛下的忧虑,也分享,陛下的欣喜。”青萍望着杨显,固执地说。其实,他知道虞婉樱心里在担忧慕容苏,他也想帮她打听西境的近况。
“目前双方对峙不下,杨宏同慕容苏正在谋划,出山月关,同西雄兵大战一场,夺回阜城。是胜是败就看这次了。”杨显说着,却把目光从青萍身上移开,看了一眼虞婉樱,“所幸目前为止我军将领并无伤亡。”
虞婉樱听了,仍旧望着窗外,并不见神情有什么变化。窗外的蝉声正欢,此起彼伏。室内的人再无话。杨显仍旧看书,青萍也望向窗外。虞婉樱告退。“月樱苑可有缺什么东西,告诉朕,朕命人送过去!”杨显望着虞婉樱离开的身影,心中突生怜悯之心。虞婉樱身影一顿,回头应道:“谢陛下关心!皇后把后宫管理的很好,并无短缺。”说完转回身离开了。
待虞婉樱离开后,青萍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和失落。其实他一直隐隐的在期待一个人来,但是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他心里终究难安。她此刻在做什么呢?知道自己受伤,她有没有替自己难过,哪怕流一滴泪呢?还是她仍然恨着他,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好?不,不要她难过,不要她流泪。便让她恨着自己吧,若然自己再也好不了了,或者她会乐意见到。也许,也许她已经忘了自己,认为自己的生死全跟她没有关系,她不会关心也不会在意……
楚兮正坐在落红阁门前发呆。已经偏西的太阳照射着阁顶的水晶,阳光投影在水面上,一片明亮。楚兮痴痴地望着那一片亮,竟也不觉得热。多久没有跳舞了呢,她想。那时他带着她翩然起舞,他们从不说话,但是抬手举足间的那份默契,一个眼神的心领神会,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时候多惬意啊,舞袖肆意挥洒,舞尽春风。在他的引领下,她觉得无限自由,仿佛御风飞行,仿佛空中仙境。他明明对她温柔体贴。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她伸出手放在眼前,十指纤纤。指甲尖尖,粉粉淡淡。这么好看的指甲,像一瓣瓣桃花。楚兮把手放入水中,手变得更柔嫩更好看。把手拿出来,手心朝下,水顺着长长的指甲流下,在指甲尖汇成水滴,一滴。一滴。滴落水面,漾起轻微的柔波。楚兮对水着了迷,她褪去鞋袜,走进水中,水温温凉凉,清清浅浅,才没过脚踝。她抬脚走了几步,水总似带着缠绵牵绊。她蹲下身,粉色衣裙浸了水,越发水嫩嫩的鲜艳。她鞠一捧水,扬起,水飞起,又洒落,点点斑斑,落入水面。阳光投下的那一块明亮随水面漾了漾。楚兮把头放进阳光下,抬头仰望楼顶,太阳下的水晶剔透玲珑,闪闪耀眼。她情不自禁躺在了水面,水粉色的衣服飘在水中,墨色的长发在水中缕缕散开,整齐柔顺。水淹没她的玉腿,轻轻柔柔的触感。水涌上她白皙的香肩,绵润,柔软。水面在她的秀额到下巴画了一条线,那露出水面的五官,精致美艳,清丽绝伦,冰清玉洁,楚楚动人。秀眉浅淡。双瞳清澈。红唇莹润。下巴倩巧。那双眼眸却渐渐涌出了泪,泪水从眼角滑落,悄悄滑入水中,消失无踪。
七月流火,酷暑渐消。青萍仍旧拖着让他无能为力的身体,躺在病榻上。杨显仍旧在旁边守着他。
“陛下!陛下!”王全边喊边跑了进来。“什么事?”杨显问,见他气喘吁吁却眉开眼笑的样子,已知是喜事了。
“陛下,咱们打胜了!”说着,把羽檄递给杨显。
杨显接过信,匆忙地拆开一看,果然。但见信中写道:山月关外驷野一战,慕容苏与臣前后夹击,大胜西雄军,西雄国已退兵,臣等成功收复阜城,并收押敌国六千战俘。待稍作整顿,即日班师回朝。“逸儿,你看,咱们国家打了胜仗!”杨显看后,激动地把信递给青萍,握着青萍的手,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青萍看后,分外欢欣,又分外惆怅。欢欣的是战事终胜,且人安好。惆怅的是自己仍旧这个样子,不能前去迎接,目睹那鼓舞人心的场面。
胜利的消息传来,人人奔走相告,霎时间传遍了宜都的大街小巷,而整个宜都的人都沸腾了。都城颇有名气的千香酒楼免费设宴一天,以示庆祝。城内忘醉酒馆也酬宾三天,酒水任饮。都城的千家万户都欢天喜地,家中有人参军了的自不必说,就是无人参战的也不肯错过这份热闹。邻里相携,比过节还热闹。
自胜利的消息传来,人人便都期盼着大军回来。他们等啊等啊,等过了中秋,又等过了九月,才终于等到大军已到城外的消息。东王杨宏带着大军在城外十里扎营安寨,等皇上来接。
杨显也容光焕发,早命人准备好了酒肉,专等第二天前去城外,设宴庆祝。这天,整个一下午,他都兴奋地坐不住。虽然他还坐在青萍床前,青萍知道,他的心早已远去。其实他的心也他一样,可惜,明天他不能陪他去。他都已经在床上快半年了,他想出去走走,他想看看那些人,他想同他们举杯畅饮,他想同他们一起放声高歌!他想。可惜,他不能。想至此,他心情越发沮丧。
心旷神怡情绪高昂的杨显忽一眼瞥见青萍,见他神情沮丧,他瞬间一愣,待回味过来,心里又沉重悲痛。他说要陪他一起,不管去哪里。他说要一直护着他。为什么他久久不能好呢?欧阳子不是说调理调理会慢慢恢复吗?为什么他的逸儿却只能卧床不起,不能骑马不能饮酒不能唱戏……杨显俯下身抱住青萍,说,“放心,我一定医好你!”两颗泪从青萍眼角滑落,他伸出手臂,揽住杨显。其实他想紧紧地抱着他,但他没有力气。
窗外的脚步声惊醒了杨显,他直身坐起。一时那人走进来,是杜惊红。杨显正要开口,杜惊红先说了“表哥,我有事相商,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杨显看了看杜惊红,又看了一眼青萍,说:“表妹,就在这里说吧。你们全都下去,把殿门关上。”
杜惊红看看青萍,叹了一口气。倒让杨显吃了一惊,表妹素来比别人洒脱从容,他还从未听过她叹息。“表妹有什么事,但讲无妨!”
杜惊红忧虑重重地看着他,片刻,眼光转得冷静。“表哥,明日去设宴,小心。”
杨显凝重地看着杜惊红,面上露出诧异之色。“表妹是知道什么?”
“表哥在西山两次都差点遇害,难道就没怀疑过东王?”杜惊红蓝色眸光闪过,让杨显心底一寒。
“我想过,不可能是他。若是别人我还信,他,我不信。表妹可有证据?”杨显思虑片刻,方说。
“证据没有。不过表哥,杨宏虽然看上去无心参政淡泊超脱,但每次朝堂有事,最后他都会出现,无心参政有可能只是他做的一副姿态。这一点很可疑。第二点,回想这两次的事件,都做的滴水不漏,京城各大家族谁有这个实力,除了陈世海,世代贵族的王家,也就只有东王了。王家历代不涉足政治。辅相的女儿贵为后宫之主,他有此实力也无此动机。唯有杨宏可疑。第三,此次作战胜利,看出杨宏确实有几分才能,而且,从以往看,他在朝堂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这是最重要的”
“是朕请他来协助朕的。即便他有如此能力,也未有此心。”杨显说。
“表哥,政治看的不只是人心,有时候,时事逼人。”杜惊红说了,见杨显面露犹豫之色,她又趁机补充道:“表哥,防患于未然。改日论功封赏时不要让军队入城,只请杨宏和慕容苏、贺平三个将领。事后将杨宏禁在宫中。”
杨显听后,思虑重重。表妹的话确有一定道理,先前他以为杨宏之心磊磊,现在想来不无可疑之处。但是,有功之臣不奖反禁,众口难平。杨显又想起先帝当年登基的故事,是老东王在战场上救了他,才丧失登基资格而轮到先帝的。自己若再做这样对不起杨宏的事,将来会以何面目在历史上立足。
青萍一直看着这两个人。他知道,他绝对不能开口。
“表哥,早下决断。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杜惊红又说一句,紧紧地看着杨显。杨显抬起头看杜惊红,只觉她蓝色的眼眸清澈冷静地像一个深潭。表妹断然不会害他,这点他知道。只是。“表妹,让我再考虑考虑。”
唉!杜惊红又幽幽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羲和十年十月初二,平国大军捷战归来,杨显在宜都城西十里的军营设宴三天,犒劳大军。军士们终于回到家乡,士气高昂,回思半年前出征之时,更加感慨万千。一是痛心战死沙场的同伴,一是九死一生终于捡回了一条命,再是得胜归来,更有赏赐无数。还有同生共死的友谊。现在终于有机会放松,莫不狂歌尽欢,千杯不醉。歌战争之艰辛,歌生命之甘美,饮死亡之伤痛,饮归乡之欢喜。
杨显心里很感动,但凡从战场归来的,都曾奋勇杀敌为自己博得生机,不管战功大小,不论年龄老少,不论军位高低,都是英雄。他甚至有些遗憾,当初没能御驾亲征。所以,现在他只有置身之外,看着他们欢欣鼓舞,看着他们抱成一团没有亲疏。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他不属于他们。有时候,他真的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个,那种温暖,他从来都没有机会享有。是啊!他们在战场上很辛苦,但他们心中有得胜归乡的信念,而家乡有牵挂他们的父母妻儿。只要赢得战争,只要能顺利归来,他们就能回到那个温暖的家,他们有家人,有牵挂。可是他这个皇帝,却什么都没有。望着举杯畅饮、放声开怀的他们,杨显觉得格外孤寂。他想起卧在病榻之上的青萍,也就只有他,会牵挂自己吧。他想。回去我一定把你医好。
杨显正在沉思,人群中有声音高喊:“这是胜利之夜,这是和平之夜,就让这一晚我们放开一切,没有恩怨,没有伤害!就让这一晚,我们都是兄弟,尽情狂欢!”杨显看那个喊话的人,慕容苏。他豪情万丈、眉眼情深。这是那个在朝堂之上面容冷峻直言逼问他“陛下尚且无后,何以私养男宠”的人吗?
“哦!哦!哦――”成千上万的人回应他,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冲入辽阔无际的夜空。
“陛下,臣敬陛下一杯!”慕容苏端着酒杯来到他面前。杨显看着他,只有这个人还是那般温文尔雅,从容自信。这个人是兄弟吗?杨显心里问。这是胜利之夜,就让这一晚,我们都是兄弟。“皇兄辛苦了,朕会重重有赏!”杨显举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