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春来化雪,转眼已是月余。
那一日风波说来夸张,几乎葬送半个江湖的排名榜,自落梅堡顶沿途至山下,尸横遍野,白雪、绿野,皆被染作腥红。
武林格局剧变,官府置身事外,不加干预,百姓避之不及,胆小的全当不知情,胆大的便看个热闹。
整一月以来,事迹渐消,说书人却没把这事放过,为了吸引茶客,日日在馆里绘声绘色地讲述。
“却说那日恶斗之后,陈堡主深明大义,毅然将那稀世神兵投入冶炼池,融作铁水一滩,从此世上再无子衿剑……”
座下有人嗑着瓜子听得好奇难耐,催促问道:“子衿剑没了,那少堡主死了没?”
此问引起众人兴趣,纷纷附和询问。
然而那说书的似也不知道答案,沉着面色故弄玄虚,抚着胡须摆首,吊足了听书人的胃口。
不远处靠墙一桌坐着一位吃茶人,白衣玉烟,听着故事等人。
不一会儿,有人坐到他座旁去,听了几句故事,低声笑着,隐晦接那众人疑问道:“活是活着吧,倒是不晓得何时醒来。”
宋豫面色无波。
来人是万草阁的张阁主,从袖里摸出一小瓶药置到桌上,算是安慰道:“又做了一味,你再试试。此事也急不来,那神驭阴邪,引魂之毒从不留着解药,否则若能找到,就省了这瞎摸索的劲儿了。”
宋豫点点头,把药瓶接到手心摩挲,想来已是这月的第七种试药了,无效果还是小事,真怕把陈子靳给吃出毛病来。
然而这人接下来的话又给他多了几分期冀,道:“这回可能没错,我给那神驭‘小鹰’吃了一些,现在折磨折磨他,还晓得吆喝喊疼了。”
宋豫手指一紧,把药瓶多看一眼。
“会不会毒没解,反而把人吃傻了?”
张阁主不悦敛眸,撇去一个眼神:“除非我傻了,否则为医者把人喂出毛病,还好意思做这万草阁的阁主么?”
这人闻言弯唇,放心收下。此行目的达成,便作势要走,急着回山上去。
张阁主叫住他,压低声多问几句。
“宋盟主,其实我没太想明白你上次给我解释的那些道理,你说现在的少堡主不是先前那少堡主,又说中毒之人是现在的少堡主,却不是曾经那位少堡主,我这人虽生来迷信,却也理不清头绪,所以到底有几个少堡主?”
宋豫扬眉。
“张阁主那么聪明,什么都能猜着,此事明白告诉你了,你还想不通吗?”
话落握紧瓷瓶,冲他微笑颔首,就此离开茶阁。
身后人半转回身子望向他,目里一半明了,一半疑惑,满是兴味地喃喃低语:“光让我猜我倒能猜着不少,反倒是你越说越稀奇了……真是太有意思……”
楼里盈满茶香。
宋豫自茶馆出来,带着药瓶一刻不缓地向山上归去。
那日杀戮止歇,陈堡主带人清道,大开杀戒,好不容易赶至亲子庭院,入眼便是满地尸首,他急红了双眼,闯入庭院卧房,竟意外瞧见守在床侧的宋豫。
陈堡主顿足,挥退跟在身后的几名弟兄,沉着脚步向房内走进。
宋豫在他至身侧前开口,抬眼道:“想救他,就不要声张出去,把那子衿剑毁了,对外宣告再无此剑。”
陈堡主压着担忧凝眉确认:“你能救他?”
宋豫颔首:“我会尽我所能救他。”
算是说了半句假话――他救回他儿子的身体,身体里藏着的却不是少堡主其人。
宋豫不会为这谎言愧疚,更不是会为此事心虚之人,在他心中没有善恶对错,只有事到如今历经两世灾劫后,他再也不能失去陈子靳的那种无力感。
陈堡主没有追问下去,把希望压在这一线之上,依他话里所言做了完备善后。
时至今日。
床上那人伤口愈合,面色渐好,流食也能顺利喂进去,但每日里一动不动,宋豫嘴上不说,更不知对谁讲,只能沉默无言地替他按摩肌肉,指望着张阁主能尽快研出解药。
然而要说此念,也不过是一种无把握的期冀,因为即便解了引魂之毒,宋豫也不敢保证陈子靳能完好无缺地醒来,这种事情没有科学依据,他所信只有直觉判断,只能且必须怀抱信心。
宋豫打开药瓶,将新的解药喂入陈子靳口中,端过一旁茶水饮上半杯,随即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渡给他。
那双唇稍显干涩,宋豫将唇瓣含在嘴里舔舐片刻,慢慢握住被里的温暖手掌。
武林盟各支阁人士纷纷撤回盟城,牵骨阁阁主之位落空,暂且交由万草阁张阁主代理。张阁主因解药一事滞留雁城,便带着两阁人一同留在此地。
除此两阁之外,尚且晚归的另一支阁便是撼山阁。
黄阁主为善后之事奔走数日,时不时向落梅堡山上来,寻到宋豫商讨事宜。
这一日,这人又晃着两只巨大的锤子赶来,宋豫听见人声,从房中行出见他。黄阁主生来性急,也没跟他多客气,开口便讲正事:“宋盟主,之前这事咱们武林盟是为卫道而来的,子衿剑引起的杀戮相当严重,盟中兄弟也死伤不少。那些牺牲的兄弟多数还有家人,抚慰家眷之事到今日基本已经妥善了……但还有一事搞不明白,兄弟们想不透乌阁主的事儿,更理不清如今咱武林盟该对神驭,甚至……甚至落梅堡的态度,我这……”
“我明白,”宋豫基本能猜到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落梅堡如今与神驭合为一体,在子衿剑的事中所扮演的也绝不是正派善角,不论如何说,武林中众多人命都是为此而死,向来守卫正道的武林盟怎能轻易息事宁人,不与此“黑道”作出了结,他想了想回道,“个中事由复杂,如今的落梅堡实属无辜,陈堡主融了子衿剑,烧毁子衿秘籍,算是断了恶源。兄弟们若还是不能理解,再给我一些时日,日后我定然亲自给出解释。倘若那时大家还是不能认同,我可将盟主之位让与他人。”
黄阁主听得瞪大眼,急忙摆首阻道:“宋盟主,你这么说可就不好了,咱什么事都好说,兄弟们都是讲道理的,这盟主你可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不然交给谁去?咱们这些年可就信你!”
宋豫顺眉浅笑,暂不多争辩此事,反正眼前更重要的只能是陈子靳,其他事日后再去考虑也不为晚。
黄阁主瞧出他的情绪,正事说罢,挠着脑袋关心道:“宋盟主,你媳妇儿怎样了?”
宋豫侧眸瞥一眼半阖的窗栏,也不知作何回答,只能无奈叹气道:“不清楚。”
黄阁主皱着眉头,想不出安慰的话来。最后反倒是宋豫主动又开口了,随意说几句宽慰自己的话,顺带也作出回应。
零零碎碎地讲了些无甚意义的对话,黄阁主离去之后,宋豫反而心情愈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