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逢(七)
林姑娘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许久之后依旧一动不动,直到林峥从她身后走出:“阿韶。”林韶才猛然惊醒,眼泪汪汪地看着林峥:“爹爹。”
林峥道:“他们说了什么?”
林韶低下头,咬住下唇使劲忍着不在父亲面前哭出来:“策哥哥他应该是看出来了,他说……他说,以后就不必再见面了。”
似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林峥平静地点点头:“楚策一向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忙又问:“那他那个师弟,又是何反应?”
想起那只温柔的手,林韶心头又酸又暖,但她却是摇了摇头:“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林峥的眉头蓦地皱紧,喃喃道:“没反应……这又是意思?”
“爹爹,爹爹!”林韶叫了两声林峥才回过神,“策哥哥的那个师弟他,他究竟是谁?”林峥看了眼女儿紧张期待的目光,淡漠道:“一身道袍,腰别拂尘,除了妖道周光Z,还能有谁?”
林韶的脸色一下大变:“周光Z?那个拂雪阁的妖道,一夜屠尽逍遥山庄满门的血拂尘?”
林峥说:“除了他,如今江湖上谁还担得起‘妖道’二字?”
林韶不敢置信地摇头:“怎么会……他怎么会是……爹爹,是不是你认错了?就算穿着道袍带着拂尘,也不一定是周光Z啊?”
“老大都亲自来关照过了,哪能有假?”林峥冷冷地道:“想动手杀人,又不想得罪拂雪阁,让我来当替死鬼?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看一眼失魂落魄的林韶,皱眉道:“阿韶,周光Z有‘风流道长’的名头,素来很讨女人欢心,你可别被他哄了去!”
林韶苍白着一张脸,无力地摇摇头:“不过几面而已……我只是担心,从此我们家与楚天山庄就再无往来了。”
“失了楚天山庄自然可惜,”林峥得意一笑,捋了捋胡子:“但若是能暗中攀上拂雪阁,倒也不亏。”移开目光不再看满脸愕然迷茫的林韶,看向楚策与周光Z离开的那个方向:“不知他二人走出地道没有……”
楚策停下脚步说:“地道到头了。”
他们跟前是一堵石阶,石阶上方却是一整块石板,同入口处一样。“应该附近有机关。”周光Z说。楚策“嗯”了一声,四下搜寻可疑物件,按说出口的开关,并不会设置得太过隐蔽,但此处皆是光滑石板,实在不知机关应设在哪处。
肩膀上忽然一热,楚策一侧眼,原来是周光Z把头靠上了自己的肩膀,腾不出手来,他把脸凑到周光Z额头上探了探,温度高得烧人,有些慌张地耸了耸他靠着的那边肩膀,想叫醒他:“光Z!光Z,你感觉怎么样?”
“唔……”过了好一会儿周光Z才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说:“头晕,难受……我想睡觉。”
“乖,先忍一忍,咱们出去后找个地方给你睡。”本来就已经够呆了,再这么烧下去就要烧傻了。
周光Z艰难地睁开眼皮,小声反抗道:“你说谁呆呢?”
楚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心中的腹诽,一愣之后坦坦荡荡地道:“说你呆啊,你不呆吗?你不仅呆,马上还要傻了。”
“你才傻,又呆又傻,连个出口的机关都找不到。”
两人从小吵到大,一时忘了周光Z还在病中,楚策脱口道:“你行你来。”
周光Z说:“我来就我来。”说着,摸出自己腰间别着的拂尘,楚策忙托住他的人不让他乱动:“别闹。”周光Z不说话,手中拂尘飘飘然挥向那堵石阶最上面的一层,麈尾在他手中时还是飘软如轻丝,落地却如千斤石坠地,砸得石阶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然后只听“咯啦”一声机括响,头顶的石板缓缓移开,露出璀璨星空,月光悄然撒入原本漆黑一片的地道。楚策侧头看见周光Z脸红得像喝了十坛酒的醉汉,眼神迷离,却仍旧傻呵呵笑着,戳了戳自己的脸,得意道:“你看,关键时刻还得看师哥的!”话音刚落,头又忍不住一歪,有气无力地靠在楚策肩膀上:“不行不行,病来如山倒真不是说说,我扛不住了。”
“傻子。”楚策看着他轻声道,将人背牢了,快步走出石阶。刚踏出地道,背上的人就是浑身一震,深吸了一口气道:“感觉出了地道,我就像重新活了一次。”
楚策说:“那我现在再把你送回去死一次如何?”
“你好狠的心……”周光Z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一点都不懂得体谅我这个病人,活该没老婆……对了,我们的马呢?”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他才像重新活了过来那样,从楚策背上一弹而起,惊呼:“马呢?我们的马呢?!”
他们之前骑马进的林府,随后马匹就被林府家仆牵去安置了,现在多半在林府的马厩里睡觉。一想到那两匹难得一见的良驹就这样转手送人,周光Z就觉得呼吸都困难了几分,痛苦地拍了下楚策的背:“都怪你,来什么林府!搞丢了小白和小黑我们怎么去南疆?!”
“急什么,”楚策任他拍打,淡定道:“它们不是在那儿吗?”吹了声口哨,树丛里一阵悉索,果然奔出一黑一白两匹马来,周光Z对着自己那匹黑马伸长了手:“来!小黑来抱抱!”
小黑停在楚策身前,亲昵地蹭了蹭他,然后对着周光Z打了个响鼻,低下头吃草去了。
楚策毫不留情地嘲讽他:“马都嫌弃你取的名字难听。”
周光Z不服道:“那它原来叫什么。”
“……黑风。”
周光Z指了指那匹白马:“那它是不是叫明月?”
“它叫清风。”
手无力地垂下,周光Z嘟嘟囔囔地说:“说得好像你取的名字多有文采,听起来跟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的外号没两样,还是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那种。”
楚策装作没听见这句话一样,道:“他倒是有心。”
“林峥既然放了我们,再把我们的马留在他府中不是授人以柄?不如好人做到底。”方才稍稍好了一些,此时头又晕了起来,周光Z说着,又把头无力地靠上楚策的肩膀。
一只手探上他的额头,楚策关切道:“还是难受?”听周光Z只是蔫蔫地“嗯”了一声,他便不再多言,横手揽住周光Z的腰,往胸前一扯,另一只手赶紧抄住他的膝盖窝,一瞬间就把人从背在背上转为抱进怀中,周光Z本就头晕,经他这么一折腾更觉天旋地转,忍不住揪紧了他的衣襟。安慰地拍了拍他抓着自己衣服的爪子,楚策跨上马,疾驰向自己所知的某处寒潭。
好在这还是在楚州城附近,楚策熟悉得很,不然这深更半夜的,城门又关了,还真不知道去哪儿找大夫。寒潭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密林中,终年寒气袅袅,盛夏酷暑难耐时,有很多老百姓都会去寒潭附近乘凉,此时已是深夜,密林中自是空无一人,楚策将黑风清风系在树干上,自己抱着周光Z走到寒潭边。
潭边经过修葺,原本的泥地已经铺上了青石板,旁边架着几条长石椅,供人休憩。楚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青石板上,撕下一条衣摆,用潭水打湿,敷到周光Z的额头上,大概是热得太厉害,乍一触到冰水,周光Z舒服得轻哼一声,揪着楚策衣襟不放的爪子也松开垂到一旁,他哼哼得舒服,楚策却只觉心弦猛地一紧,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了过来,又撕了一条衣摆,沾了水,开始给周光Z擦脸。
擦了几回,周光Z好了一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轻声对楚策道:“你怎么只擦脸,我……我脸皮都要被你磨破了。”
楚策喉咙一紧,过了一会儿才艰难道:“你还想怎的?”
周光Z垂在身侧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解开一条衣服的系带,眼里大概是映出了幽幽潭水,楚策只觉里头波光粼粼、水波荡漾:“你起码帮我擦擦身子啊,里头实在是热得很。”手又无力地垂下,周光Z自嘲地笑了一声:“病怏怏的,连解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又眼巴巴地看向楚策:“阿策,你行行好,帮我脱个衣服吧。”
几乎是“嗡”的一声,楚策只听见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周光Z,你找死。
像是有什么东西鲠在喉咙里一般,过了好久,他才听见自己状似平静的声音“好。”只有自己才看得见其实在颤抖的手伸向他的身侧,簌簌两下,解开了衣结,将衣服推至两旁,露出洁白的中衣。夏日里的中衣薄,隔着布料仿佛就能触及皮肤一般,周光Z此时又发着烧,热度透过布料烧到他的掌心,月光朦胧,恍惚让他记起过往的梦境,梦里的周光Z也如此时一般,浑身滚烫,与他紧紧相拥。
不敢再细想,闭着眼睛如逃命般一下扯开中衣,原本打算立即撤离的手,却在触及他炽热肌肤的一瞬流连不去,脑中空白许久,终于认命般地握住他的腰,楚策睁着有些发红的眼睛,哑声问:“好些了吗?”
周光Z半阖着眼眸,眼底水色流淌,轻声呢喃道:“嗯……”
这一声几乎令楚策所有理智崩溃,脑海中似乎有无数个声音在回响,一字一句都在反复说“楚策,你已经等了六年了,现在不必再熬了”,他屏气凝神,在腰间摩挲的手移至他胸前,在目光触及到他心口那个铁青的手印时,所有声音终于归于寂静。
周遭□□瞬间褪去,楚策似是无奈又似是失望地叹了口气,开始细心地给周光Z擦拭身体,等擦完上半身后,他的烧已经退了许多,额前尽是虚汗。他替他重新穿好衣服,唤了两声:“光Z,光Z?”
没反应,他大概已经睡着了。